第二天一早,我们“红光报社”(是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党委机关报)的编辑袁洪华和郭士成同志,扶我爬下一条独木做的楼梯。每走一步,疼得心直跳,刚离开四灵寺,就累得我一头大汗。有一双磨出来的脚板,就是忍饥挨冻我都不怕,这时,看见一望无边的草地,我真担心自己是不是能走出去。袁洪华同志问我:“疼得厉害吗。”我摇摇头说:“没关系,走吧!”在草地里我们的“红光报”仍然是三天出一期。当时坚持出报是很不容易的,特别是“刻印”这一套困难很多,什么东西都没有,全靠我们自己解决。草地是买不到蜡纸的,我们用四川出产的无边纸,抹上黄蜡,放在火炭上化匀,来代替蜡纸用。油墨是牛油和锅底灰熬成的。牛油容易凝固,印的时候,还要把“调油板”放在牛粪火上烤着才管用。现在呢? 我和小余又不刻印了,这些工作都得他们去做,怎能加重他们的负担呢!
我下决心咬紧牙关自己走,但他们坚持着,把我的干粮袋、油印机和老羊皮抢了去,左右两边地扶着我,艰难地向前走着。黄昏,我们宿营在河边一块干草地里。袁洪华一边看稿子,郭士成忙着点火烧水,半温不干的野草燃着浓烟,熏得他直流眼泪。我靠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同志们这两天更加瘦了,心中很难过,“何时才能走过草地呢?还不如死了好,免得把同志们拖坏了。”“你们走吧!不要老照顾我。”
第二天出发时,我对扶着我的袁洪华和郭士成同志说,“让我一个人慢慢走吧!实在不行,就算了!”“你为什么这样想,小朱?”袁洪华不大爱说话,可是对同志很关心。他说,“艰难的路程我们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咬咬牙就把草地过去了。上级说过,过了草地,就会很快到陕北的。只要我和郭士成同志能走过草地,你也能走过草地。”他拍着我的肩,忠厚而宽大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脚慢慢会好的!”郭士成同志摆出老大哥的样子说,“小朱,袁洪华说的对,草地不会有多远了。”他用手摸了摸胡子,“你看,我三十多岁的人了,都还有决心活到共产主义,你年轻轻的,为什么要想到死呢!”这些话句句打动了我的心,我被这种阶级友爱感动得流出了泪。是的,今年我才十八岁啊!党培养教育我好几年了,难道我就没有这股子革命劲了吗?我一定要坚持到陕北。
我紧紧地挽着他俩的胳膊。记不清这是哪一天了,我们掉了队,白茫茫的雾气笼罩着草海,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顺着踩倒的乱草向前摸。天黑时,摸进一个原始森林,抬头一看,落叶松和油松的枝叶交叉在一起,好像一把把大雨伞,地下是一尺多厚的树叶,发出霉烂的气味,袁洪华同志伸了个懒腰,幽默地说:“咳!今天晚上该睡钢丝床啦!”那一片阴森森的气氛,使我感到恐惧,我想:“要是遇到敌人和豺狼虎豹怎么办!我们没有武器,拼不够本啊!”我虽然没有说出口来,但心里却这样想:“我死了还没有什么,要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都是我拖累了他们。”我这双不争气的脚啊!偏偏它又化了脓。郭士成同志踏着枯树叶子,从森林中走来,喜笑满面地说:“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同志们!跟我来!”走过去一看,这是一棵三丈多长,直径两尺多的大树,这棵树不知是哪年倒在这里的,树心早已空了。说起来好笑,活像一口棺材,垫上树叶,铺上老羊皮,躺在里边,还可以伸腿缩腿呢!他俩说我年纪小有病,硬是让我钻在中间。
一天行军的疲劳,我很快就睡着了。天亮醒来,郭士成同志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炒面,吃完炒面,我们又继续前进。路上,他对我和袁洪华说:“昨夜有‘敌人’(指少数民族武装,受反动宣传欺骗,当时仇恨汉人)到森林里来,没敢叫醒你们。”我这才知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他一夜没有睡觉。就是这种同志的力量,鼓舞着我越走越坚强。袁洪华和郭士成同志为我耽误了一些工作,后来听说还受了批评,我感到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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