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字
我母亲不识字,不,她知三横一竖是个“王”,一撇一捺是个“人”。她说这是儿时给东家请来教书先生送开水(是出房工)时“偷”来的。我问她小时为什么不上学呢?她苦笑着说:一个佃户家的女儿,哪有上学的福份呢!
她说她是孝子王祥的后代,人活在世上不能连自己的姓都不识呀!她还常对我们当儿女的讲:人在世人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即是穷也要穷得有志气,记得有次有个卖小鸡的,把钱袋忘在我门前了,她忙要我追着给人送了去;有次弟弟偷了邻家的一个小甜瓜,竟挨了母亲一把掌,“没出息,只知馋吃,就不怕人戳脊梁骨I”于是便拉着弟弟去向邻家赔偿道歉。
一双手
母亲一生吃糠咽菜,却长就一双勤而巧的手。这双手我最熟悉,尤其在冬天,这手上裂着一道道血口子,这是在冰水中洗衣、淘菜、涮碗时冻裂l 每: 上做完活,都用温水烫后,用我拣来的松胶沾)。-=E.—。,吃呀穿呀哪一碗饭,哪一件衣不是这双手做出来的呀l
她日夜不闲,她什么时候休息过我没见过,即使在生了弟弟妹妹时的月子里,我也从没见到她板板正正地在床歇过,那除非在喂奶时挤挤眼。
晚上她淘完菜,切好,再去拐磨磨煎饼糊子后,先打发我们睡觉。这时,她再张灯做针线或纺线线。当我们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此时她已经烙完了一摞煎饼,母亲是什么时候睡的觉?我没见过!.世界上还有比母亲更辛苦的人?我没见过。母亲生在佃户家,但在当闺女时,因给东家出嫁的闺女做嫁衣(也是出房工)时却练就了一双巧手,她不仅会绣花,还会割花,剪窗花,她在我们的鞋头上割的蝴蝶、蝙蝠、菊花,既美观又耐穿。我们踢起毽子来感到格外有精神,特别在过年时她剪得窗花,什么《喜鹊登梅》呀,《富贵有鱼》呀,几乎把个窗子给贴满了,最惹人喜爱的是那幅《五谷丰登》,在一个长而弯的金穗上,立着只伸腿振翅的蝈蝈,把我看入了迷,好象听到它“吱吱咯咯”地在欢唱呢。
长壮汉
儿时,我喜欢过年,因为这时母亲不仅要蒸白馒和年糕,还要做面猪,面鱼,面兔等,这些动物的眼是绿豆或小豆,在肚子还包上大红枣或豆泥,不但好看好玩,吃起来又甜又绵好极了。
心想若是天天过年,天天吃这些东西该多好!可惜家里白面不多,只是为了调剂下节日的气氛而母亲才做点。平时,我们总是吃掺糠的煎饼。不过对掺糠我母亲也用了些办法。把糠在锅内抄的酥酥的,再上碾碾得碎碎的用,这样虽比原来细了些,但吃起仍很苦涩。
开始吃时,我向母亲提议:“娘,咱在煎饼里不掺糠不行吗?”而这时她摇摇头说:“不吃糠咱哪有这多粮,这叫‘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于是她边说边吃起来,象吃得很香甜:“细细嚼,慢慢咽,吃饱也能长壮汉!”她还说:“吃细吃粗,只要咽下喉咙眼都一样。”经她这么一说,我们为了“长壮汉”也随着吃了起来。可到了大便时,屙不下来,疼得哭嚎,母亲只好用手给抠下来,我便埋怨地说:“你不是说吃细吃粗都一样吗?”这时,母亲只好摇头苦笑,在那苦难的旧社会里,一个村有几家不吃糠咽菜?她说这话也无非是“哄”着我们吃饱肚子不挨饿罢了,不这样又能怎样呢?
酒与茶
家父一生好酒,不仅浪费钱财,还因酗酒闹事,常常使母亲生气,记得在生我弟弟时,父亲赶集喝醉了在很晚才回家,对我母亲大骂,我怕他打我母亲,我用肩抗着房门,他因醉得东倒西歪也进不了房,便围着磨转圈:“咱,咱,咱没喝酒,咱,咱喝,喝酒……咱有钱有钱……”于是他从围腰里掏出了一把铜板在填磨沟,为此而母亲在月子里,因生气在背上长了个大瘤子,在20年后,我才把她带到泰安专区医院给做了切除手术。
母亲曾苦口婆心地劝说父亲戒酒,当时他曾下决心摔了酒壶,但在集上同伙一约,他又喝起了“伙酒”,喝伙酒既浪费钱又容易喝醉闹事。为此,母亲便劝他在家中喝,尤其见他千活累了母亲便做个好菜,差我打壶酒来犒劳父亲,这法有效,可惜晚了,因父亲往日酗酒致成了喉癌,才40多岁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在我家乡有个风俗,人死后便在坟中埋上…嘟噜子(成酒器)酒。而唯独我父亲的坟中未放洒而偏偏放了把盛着浓茶的茶壶,这是我母亲的意思。她说:”他爹在这边喝酒太多了,到那边后不要再喝酒了,要喝茶,喝茶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