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营的时候,战士们一边洗脚一边兴高采烈地畅谈起来:“蒋介石的千军万马挡不住红军,雪山草地也挡不住红军,我们胜利了!”“好了,翻过腊子山就是汉人区,有吃有喝了!”这天晚上,我们的晚饭仍是一碗炒面野菜汤,但这总算是最后一顿了。刚收拾完毕准备睡觉,军长叫我,我那时是军部通信队手枪排排长,在军长的帐篷里接受了任务:“明天全部化装先翻腊子山,侦察出草地后的第一个镇子草场集一带的情况。”我兴奋地跑回帐篷,同志们一下子把我围住,睡在铺上的也翻起身挤了过来,七嘴八舌一阵吵:.“排长有任务吗?”“要打仗了吗?”其实我当时也笑得合不拢嘴了。
好容易才把大家安定下来,传达了任务:化装翻腊子口,侦察敌情。小伙子们一听这任务,觉也不睡了,爬起来就忙开了,连夜找衣裳、找帽子。我们当时也不是全部穿军装,因此化装起来十分便当,不到两个钟头一切都准备停当。我怕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任务,便下命令叫大家休息,大伙儿这才算倒下去躺了一会儿,可是老听见铺草哗啦啦地响,是啊,在这样的时刻,出草地第一个光荣任务落到我们头上,谁能安心睡觉呢。夜里我们就出发了。
到腊子山顶,天还没亮,山顶上尖利的风刮得人直抖哆嗦,但这时候不能下山,摸下山去会遇见什么情况谁也估计不到;我们四十几个人,就在山梁上找了个背风处挤在一堆打盹儿。天发亮太阳刚出山,就有人叫开了:“起来呀,出太阳了,看山那边!”这一闹大家都往山下看,嗬!山下面远远一片黄澄澄的麦子,一个小镇子坐落在平原上,房顶上冒起一缕轻烟,鸡鸣、狗叫,村外稀稀落落有人在走动……
许久以来,我们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走呀走呀,冷呀,渴呀,饿呀,疲倦呀,每天看见太阳出来又盯着太阳落山,望不到边的草地上除了老鹰连生物都看不见,现在看到这一片人烟味有多么亲切!这就是我们日夜盼望的光明啊!终于盼到了!大家高兴得简直想大喊大叫,可是我立刻冷静下来,谁知道前面镇子上有没有敌人呢?如果有敌人,又将会发生些什么情况呢?
敌人我倒不怕,我们排里四十几个战士全是短枪,每人都有上百发子弹,都打得一手好枪,村里就是有两三百敌人在我看来也不在话下,但我们的任务可不只是打仗,还要侦察敌情,一莽撞,暴露了秘密就会给大部队带来损失。所以我很快地要同志们镇静下来,召集班长们研究了情况,决定大家分散下山混进镇子去看个虚实。来到山下拉开了距离,后一个人瞧着前一个人的背影,稀稀落落,四十几个人拉了几里地远。不多久,远远传来一阵叽叽嘎嘎的车轮声,一眼望过去,模模糊糊能分辨出是一辆牛车,慢腾腾地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我眼巴巴地望着,加快脚步赶上去,生怕放过了遇见的第一个老乡。赶到的时候,前面的同志已经和老乡搭上话了。我把老乡叫到一个土堆后面,一了解,这里的老乡不知道我们就是红军,也不知道红军已经从草地出来了,只听说红四方面军遗留在岷县青水乡的帆布提袋和子弹袋红军还在离这里几百里远的阿坝草地上;敌人对我们的情况也一点不摸,毫无戒备,这个镇上只有鲁大昌的一个地方连,驻在镇上大街中间;还了解到今天赶集,很热闹。这对我们太有利了。情况摸清,我决定先消灭村里的敌人。
放过进山打柴的老乡,在山口布置了警戒,一边派人向军首长报告情况,一边分配任务:镇子两头各去三五个人,混在人群中间,战斗打响以后,向天放枪,以虚张声势吓唬敌人并担任警戒;其余的同志都和我一起去扑敌人。开始的信号是我大咳两声,到了街上不准说话,不用联络信号,只互相用眼睛盯着前面的人。任务布置完毕我们就分别往镇里去了。二班长个大力强,我叫他走前面听信号先下手。我戴着顶大草帽,跟在一个赶毛驴的老乡后面,一路搭讪着往镇里混,有时也东站站西看看装作赶集的样子。
街上十分热闹,牵猪赶牛的,卖糖卖盐的,摆草鞋摊、草帽摊的……吵吵嚷嚷和平常赶集一样,一切都很平静。这证实了赶牛车的老乡说的话,这里的老百姓不知道红军出草地了。我一边“闲逛”,一边注意地从草帽下面往四面瞅,寻找敌人到底驻扎在哪里。到街中心已快正午,终于看见了:在一个像草料铺模样的铺面前,空荡荡的房檐下,站着一个穿一身灰不溜秋军装的兵,背了支长枪,吊儿郎当的和旁边摆摊子的老乡在扯闲谈。我装作过路的人,挤在人堆里往里一瞧:穿过铺面是个大院子,院子中间看得见几个用砖砌的矮土凳子……正在这时,里面出来个小鬼头,拿起一把挂红绸子的旧铜号站在台阶上吹,东边吹了又往西边吹,我很熟悉敌人的号,听出这是吃饭号,正是好机会!看毕了敌人的动静,我就四面看自己的人有没有来齐。一眼就看见对面台阶上二班长已挤到敌人哨兵身边正死命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已急了,生怕他坏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扭头往旁看,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是在找人,也就按住性子往人群里看。一两分钟以后,我们的人都快到齐了;再看看院子里面的敌人,刚站完队散开准备吃饭,正把枪往墙上靠,东一堆西一堆的往土墩子上围,有的已经拿起筷子快开吃了。
时机到了!我立刻大声地“吭!吭!”咳了两声,声音刚落枪声就响了,二班长首先抱住了门口那个哨兵,四五个战士冲进了院子,“啪啪啪!”……提起二十响就是几梭子,十几个敌人应声而倒。这里枪一响街西头的枪声也响起来了,满街上人群大乱,我分开人堆,几步冲进院子。这时堂屋上一个扎武装带的敌军官正要跨进来,不知道谁一枪就把他揍倒了。院里的敌人被战士们连打带喊吓得到处乱窜,有些顽固的想去抓枪,不是被揍倒就是被打死。几个战士跳上了堂屋台阶,大声喊道:“不准动!举起手来!哪个动就打死哪个!”这群敌人听见四处枪响,又见满屋子都是闯进来放枪的人,早已吓得目瞪口呆,举起双手不动了。
我这才跳到院子中间叫敌人集合,数了数,将近一百个,我们把他们通通赶进一间大屋子里关起来,村口放哨监视。战士们进屋里搜索,我跨出门外一看,满街老百姓都跑光了,东西丢了一街。村西头只剩下我们担任警戒的几个同志,看来是没有旁的敌人了,我这才回到院子里。同志们正欢天喜地地收拾枪支,再四下一看,这才注意到土墩子上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和大白馍,一阵口水涌到嘴里,才想起肚子饿得慌,几个月没吃过这样的东西啦!就立刻叫大家先围起来饱餐一顿,再换外面同志进来吃。
任务顺利完成了,一个钟头以后我们的骑兵连驰过街头到前面封锁路口,第二天,我们就和敌人展开了激战,打向通往陕北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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