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员小李累得满头是汗,这个平时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别人动牲口一根毛的小同志,这时也举起了缰绳准备打它。但是他太爱它了,拿皮条的手刚举起,内心的痛楚又使得他放下手来,皮条一次又一次被举得高高的,又一次一次随着他的手垂下来,这一切都怨这个和他一样也跟着师长一年多的“哑伙伴”不了解他的心——必须得爬过山去啊!可这个不会说话的伙伴,跟着红军的队伍艰难跋涉一年多了,它干的是最累最苦的活,又常常吃不饱,此刻,它已经实在走不动了。
无能为力的小李只好忍痛用缰绳抽了它几下,它发出绝望的嘶叫,吃力地向前走了几步,但后来它似乎不知道痛了,皮条打在哪里,哪里的皮肤就哆嗦一下。“小李,让它休息一会儿吧!”我也感到心疼了。“哦……哦……”半天他也没说出一句话。看了小李又着急又难过的样子,我赶紧自告奋勇地对他说:“你别急,我帮你,咱两个人一定能把它弄过山去。”小李一听这话可高兴啦,他说:“有你,我……”话到嘴边又哽咽住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开始帮他,我们俩一个推,一个拉,弄一会儿又歇一会儿,能想到的办法都使了,它不但没往前走一步,反倒蹲下去再也拉不起来了。部队渐渐地过去了。天慢慢地黑下来。狐狸骡子也死了,小李蹲在它身旁不愿走开,哭得很伤心,我像哄小孩一样把好话都说尽了,他还是不走,我只好用命令的口气说:“小李,骡子死了还不走,难道还要再搭上两个人吗?”话说完了,我很后悔,我觉得不应该责备他。他看了看我严肃的脸,眼泪成串地掉下来,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着我离开了这个饱尝艰辛又从不叫苦的伙伴。
大约走出两里地,看见一块倾斜得像一座要倒坍的楼层一样的大石头,我看见它能挡住点风,心里想:“天完全黑了,今天要过山不但路险,而且看不着道,怎么办……倒不如蹲在它下面,盖上马鞍垫子熬过这一夜……”想到这里我说:“小李,今夜走怕是不行了,咱们在这块石头下待一夜,等明天后续部队来了再跟着走,怎样?”他说:“行!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吃了一些上山前发的辣椒和盐之后,背靠背坐在皮马鞍上,把马鞍垫子搭在头上,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临时住房。拉扯牲口时身上冒出的汗水沾在衣服上这时冻成了冰碴,风刮过来,身上就像有一万根针在扎。耳旁不知飞过多少次呼呼的风声,身上也说不上挨了多少次钢针扎,手和脚像猫咬一样一阵一阵痛,以后就变得不听使唤了。垫子上的积雪压得我上不来气,鼻子呼哧呼哧喘,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会被雪埋住了,我们俩使劲顶着“房盖”站起来,雪“沙”一声滑下去了,这下松快了许多,心里也开朗一点。
半夜,小李说口渴,想要抓雪吃,我脑子里闪过上山前首长说过的话:渴了不能吃雪山上的雪。我马上说:“小李,我这里还有点茶叶。”他嚼了半天,仍旧说渴,也难怪,干得能点火的嘴,哪里能有唾液来解渴昵?又过不多久,我就听见小李的牙咬的“咯吱咯吱”响,虽然我没有看见他痛苦的表情,但是我知道这个小战士在忍受人间从未忍受过的饥寒、劳累交织着的痛苦,听见他咬牙,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但是我也无能为力,又不敢把它表现出来。每隔一会儿我就颤抖着说:“再坚持一会)LHE,天陕亮了。”我们拖着一半已经麻木的身体从雪包里爬出来时,白蒙蒙的太阳已经走出东山,昨天后半夜上山的部队离我们不太远了,隐隐约约地能看见他们像条黑带子一样在山上蠕动着。“小李,后续部队上来了!”我光顾着看上山的部队,连瞅也没瞅他一眼地说。没听到他应声。
我回过头一看,天哪!小李一动不动地翻着白眼珠,我急了,抱着他喊:“小李……小李!”他的眼珠翻动了几下,直愣愣地瞅着我,我一阵心酸,掉下了眼泪。小李的左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用右手搁腰抱着他,一步步往山上走,这个才十八岁的饲养员,经过苦中苦的煎熬之后,光剩下几根骨头了。这时候也说不上为什么这样沉重,挽着他走一步要晃好几下,路很滑,山坡又陡,没走几步,就滑下来,摔倒了。爬起来,再架着他。再爬,又摔下来。最后一次摔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小李的鼻子、嘴往外流血,我不敢再扶他走,就抱着他坐着休息一下。忽然,他睁大了眼睛,艰难而又含混不清地对我说:“你走吧……不要……管……我!”
声音小得听不清了。他那水汪汪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光彩,他带着痛苦,但脸上还浮着微笑,安静地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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