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礼祯 整理
一九三二年六月,红四方面军主力撤离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留下的一部分红军,汇合了地方部队,收容了大批伤病员,于年底组成了红二十五军,在军长吴焕先和副军长徐海东的带领下坚持大别山的斗争,保卫鄂东根据地。到一九三三年四月,红二十五军接连打了几次胜仗,发展到一万三千多人,但在黄安北乡的七里坪一仗中,由于红二十五军战略上的错误,遭铡了重大损失。
从七里坪退下来后,我军一直遭到敌人的追击和合围。为了保存力量,坚持斗争,我们根据省委的指示,从皖西的葛藤山出发,向鄂东转移。当时天正下雨,路上泥泞,部队行军困难。天亮时在黄土岗公路附近与敌三十五师遭遇。由于情况突然,敌人截断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全军只有七十三、七十四师和军部直属队,由军长吴焕先率领,经过艰苦的战斗,才冲过了敌人的堵截,到了鄂东,而七十五师则由副军长徐海东带领被迫返回皖西。
当时,我在七十三师三营七连当通讯员。我们转移到鄂东大别山后,蒋介石组织力量对我们进行了新的进攻,这就是第五次“围剿”。敌人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围山清剿,向内压缩”的战略战术,每到一地,都实行残酷的“三光”政策。我军当时的处境非常艰难。、这里所记述的,就是我们在十分困难的环境下,坚持大别山根据地斗争的几个小片断。
杨岔山突围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间,天气渐渐冷了,部队缺吃少穿。七十四师跟军部在简厂河、新集(现河南新县)一带坚持斗争。我们七十三师南进到黄安县东北三十五里地的杨岔山一带开展游击活动,进行筹粮。
因为我是本地人,老家离杨岔山才七、八里地,连长命令我带七班的十一位同志星夜去弄粮。我们好不容易弄了一点粮食,拂晓时赶回驻地,部队已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我们几个同志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大山里去找。于是我们背着粮食上了杨岔山。真凑巧,部队正好转移在杨岔山里隐蔽。我们刚刚找到了部队,敌人五十二师、四十四师、六十四师团团围住了杨岔山。我们全师才一千五百人,全部被困在山顶上,敌人兵力超过我们几倍,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只有坚守阵地,待机突围才可避免全军覆没。
我们连长史荣德同志真是好样的,他站在一个山坡上,用粗大的嗓门向全连作紧急动员: “同志们,蒋介石这个狗日的清剿大别山,杀死了‘多少红军战士和老百姓!今天,我们要为死难的烈士报仇!为受害的老百姓雪恨!狠狠地打这些王八蛋,坚决守住阵地!”
话音刚落,只听“轰隆”几声,敌人向我们的阵地开炮了,弹片呼叫着落在我们身旁。战士们什么都不顾了,就地卧倒,一心等着狠狠打击这些耀武扬威的疯狗。
敌人的炮火一停,连长就指挥我们迅速进入山顶阵地。由于子弹少,我们的步枪子弹已集中交给了轻机枪手,战士们拉出了手榴弹的弦,等着杀敌。敌人冲锋了,一大片一大片地呼HLf着蜂拥而上,距离我们二百米……一百米……五十冰……冲到离我们只有十几米时,连长一声喊“打!) -排手榴弹劈头盖脑地扔下去,轻机枪的子弹象暴雨一般地横扫过去,打得敌人哇哇乱叫,如同王八抱西瓜——滚的滚,爬的爬,丢下一片尸体败下山去。
我们乘势反击出去,把敌人尸体上的枪支弹药搜集上来,准备继续痛击敌人。不到一个半小时,敌人又开始了第二次冲锋,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场。我们从早晨七点钟一直打到下午二点钟,击退了敌人的五次进攻。战士们都杀红了眼。尤其是掌旗兵刘洪昌,他几次举着大刀要冲出战壕和敌人拼杀,但都被同志们拉住了。他急得大叫大嚷: “他娘的,等再近一点,老子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乌龟王八蛋,让老子也过过刀瘾!”
由于敌人五次进攻都遭到了失败,他们更加恼羞成怒,孤注一掷地集中了全部兵力,组织了最后一次攻击。敌人一开始就出动了三架飞机,对我军阵地进行了疯狂的轰炸。敌机欺负我军没有高射机枪,在低空扫射时几乎鹚掉我们i’(j粥予。随后敌人又沿山四处放火,那时正值冬天,枯草干枝多,见火就着,一时问,满;!i遍野浓烟滚滚,火势熊熊。紧接着,敌人步兵趁势发动j 7‘猛烈‘?,冲锋。从!Jl上往下看,敌兵灰溜涮的一大片,象蚂蚁一样往上,i‘逞。
经过以上五次阻击战,我们已弹尽粮绝,就连敌人尸体上摸下来的子弹引子榴弹也打得光光的。眼看敌人就要冲上山来,在这紧急关头,连长再次站起来,指着山下的敌人对我们大声喊道: “同志们!人在阵地在,只要还有一个人也要坚持战斗!子弹光了坼刺刀,拼枪托,拼洋镐洋锹!拼死了足光荣的!”话音刚落,一股敌人已涌上山来。连长一看,急忙从身旁战士手里夺过一把带刺刀的步枪,大吼一声“拼啊!”随之一蹦而起,象猛虎下山一样扑向敌群。全连战士随着“拼啊”的喊声,一涌而上,与敌人展开J' Fi刃战。怕死的敌人被这突然出现的阵势,弄得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出其不意地冲进了敌群,一时短兵相接,杀声震天,真是好一场恶战!我们连长一冲下去就碰上三个敌兵,他突然一个猛刺,一个敌人躲闪不及被撂倒了。另外两个敌人慌了神,又被刺中一个,剩下一个掉头就跑。要说最厉害的还是掌旗兵刘洪昌,他刚冲进敌群时,敌人看他举把大刀,以为三个对付池一个不成问题,哪知这个山东大汉脸色铁青,眼睛瞪得溜圆,抡起大刀象旋风一样水泼不进。一个敌人用刺刀向他捅来,他不躲不闪,迎面一刀横砍过去,只听“H当”的一声,敌人的刺刀断为两截,随后他右膀子一挥,手起刀落,一个脑壳落地;他一扑一闪之际,已用刀背磕开又一支枪杆,顺势纵身一个箭步,劈掉了另一个敌人的一只手膀子,血溅了他一身。敌人一见三个人不行,赶忙围上一群,象走马灯似的围着他拼杀。他面对众敌,全无惧色,左挑右挡,声东击西,一下子就跳出了包围圈,瞅空一刀劈倒一个,敌人一见害怕了,口里喊杀,不敢上前,持枪虚晃,就是不敢拢去。
这场肉搏战直杀得血肉横飞,天摇地动。由于敌众我寡,打得很艰苦。战士们有的用镐头拼,有的用铁锹劈,有的用石头砸,有的轻伤员抱着敌人用手卡、用嘴咬,有的重伤员干脆抱着敌人滚下悬崖同归于尽。这次战斗,我们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守住了阵地,以少胜多,并一直坚持到下午七点多钟,等天黑后,才在师长丁少清、政委高进亭的带领下,全师突围下了杨岔山。
战士和军长
杨岔山一仗?我们消灭数倍于我的敌人,自身的伤亡也很大。我们敬爱的连长史荣德和英勇的掌旗兵刘洪昌都壮烈地牺牲了。他们死时还怒睁着眼,手里紧紧握着沾满敌人污血的步枪和钢刀。
我红二十五军在同国民党反对派的艰苦斗争中,牺牲了多少象史荣德、刘洪昌这样的干部和战士啊!我这一辈子难忘的,还有一个战士和一位军长。
部队在简厂河一带与敌人周旋时,我担任了军警卫营二连四班班长。我们班有个小个子战士,名叫田玉山,十八岁,是个从小给地主放牛的苦娃。他作战机智勇敢,行军从来不怕苦和累,总是帮同志们扛枪背米。他还是我班最活跃的一个,他每次看到我们走累了就讲笑话,逗得全班笑呵呵的,走起路来忘了疲劳。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和田玉山年龄差不多,脾气合得来,感情好,连睡觉也盖一床被子。在一次行军路上,我们又累又饿,脚上打起了泡,几乎走不动了。田玉山在路上一直帮战友背米扛枪,累得够呛。他见我走得很吃力,便赶来和我一起走,边走边讲笑话,使我行军感到轻松多了。宿营时天已黑了,他又忙着为大家烧水烫脚、穿水泡,最后累得实在不行了才去睡。按当晚轮流站岗豹安排,我站头半夜,田玉山接我的岗。换岗的时间到了,我去叫他未叫醒。我以为他过度疲劳,就自动为他站了一班岗。等我回来钻进被子时,发现他全身冰凉僵硬,这个大家喜爱}均小战士又累又冻已经牺牲了。我H L{醒了全班战士,大家都悲痛地哭了。我们一起站在他的遗体前宣誓: "田玉山同志,你安息吧,我们一定接过你的枪,狠狠打击反动派,为你报仇!”
我们:为军长吴焕先同志也是我终身难忘的。他·一九二五年开始搞地下工作,组织赤卫军,二七年初参加黄麻起义,后来党派他到简厂河地区搞地下工作。他常装成看阴阳的算命先生进行地下斗争,在保卫苏区的斗争中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文武双全,在全军享有崇高的威信,象磁铁石一样吸引着每个战士的心。战士们把他看作是全军的主心骨,不管部队走向哪里,战士们一看吴军长在,打仗就很有信心。
我在军警卫营时,常常在行军作战中和吴军长在一起。他身体不好,爱咳嗽,战士们都非常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有一天下午四点钟左右,我们班跟着军长在天台山被敌人包围了。敌人发现了吴军长,欺我们人少,一窝蜂地追来,哇哇乱叫要抓活的。我带领全班掩护军长,边打边退,蛆敌人追得很紧,眼看离吴军长很近了,我们分外着急,替首长担心啊!在这紧急关头,有什么办法阻止追兵呢?我们无计可施。而军长却来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只见他脱下大衣,嘴里还骂了一句: “老予给你们一件大衣,叫你/j1抓吧!”他把大衣往敌群那边一甩,敌兵你抢我夺,敌群顿i0乱了套。我们趁机掩护军长从小树林里走了。
我们且战且退,顽强地抵挡敌人。我见军长走远了,命令其他战士跟随军长撤离,我一人在厄边阻击敌人。
最后,我被敌人遇到一个断崖边上,就从二层楼高的崖上跳了下去。恰好崖沟望有刺树丛,一边连着崖壁,一边把流水沟遮掩得严严实实,我一头钻进去,紧贴着沟坎躺下。不一会,几个操贵州㈦音的敌兵在崖上冲下喊: “儿l罗,还不出来。老予要开枪啦!”当真的,有个家伙向沟里打了两枪后,接着下来了五个敌兵,拨开茅草搜索。还有个家伙用枪头上的刺刀朝刺树丛里捅了两下,差一点捅着我的头。敌人没搜出什么结果,只好走了。
我在天黑时钻了出来,赶到规定的地点集合,看到军长安然无恙才放了心。吴军长微笑着对我说: “反动派的兵又贪财又怕死,他们打不垮我们英勇的红军。”我暗暗佩服他摸透了敌人贪婪无道的心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军又在高山寨、长岭岗、九间屋、袁家沟口等处打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胜仗,真是威震敌胆,战绩赫赫(《星火燎原》有详细记载)。在这些著名的战斗中,表现了吴焕先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可是不幸约是,他在长征途哼t的泾』{|战斗里英勇地牺牲了,恶噩传来,战士们个个悲痛欲绝,几天吃不下饭,不知哭了多少次……
死 里 逃 生
在鄂东斗争三!j岁月里,部队最困难的是没有粮食,因此,我们常常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下山去弄粮。
-一次,我们全班下Ilj到黄安县紫云区紫云寨一带去搞粮食,路上被敌人发现』面陷入包厢。由于我老家就住在附近三里远的地方,J形誓:,我命令副班长带领全班战士迅速撤离,自己一人留下作j连护。战友们安全撤离后,我边打边撤,由于敌人前后夹击,左冲右突还是出不去,我只好顺着山脚不远的一个村予跑去。
这个村予叫易家村,离我家只隔一座山,我叔伯的姑姑就住在这村子堡,但我来得不多,对树里的情况并不十分熟悉。敌人追得急,我也跑得慌,眼看十几个敌人离我只有五十多米远了,我一转身朝一个巷子奔去,跑了几步才发现这个巷子背后靠山,是个死巷子。巷子里连根稻草也没有,两边是一丈多高的墙,往哪躲呢?我一急之下冲到一间屋儋角下,一咬牙,纵身向上一跳,抓住了一个瓦条,一时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脚踩着砖缝三下两下翻上了房顶。南方的屋子都有天井,我就趴在天井屋檐上的溜水沟里,敌人在房下或山上都无法看到我。
敌兵追进了巷子,在房里房外搜查了一通,到处搜遍了也找不到我的人影。凶残的敌人气得骂爹骂娘,随后抱来柴草,点火烧房。我趴在房顶上,看着火从房下慢慢烧起来,心想这下完了, “革命”到底了。一会,浓烟呛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怕自己咳出声音,赶紧脱下上衣,塞住嘴巴,后来被浓烟熏得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时,下面的柴禾已烧完了,好在我躲的房子没有烧塌。在那个年头,老百姓家里可烧的东西也不多啊!敌人见房子被火引着了,才扬长而去。火势渐渐蔓延,周围的房子也起了火。这时,老百姓也纷纷从山上赶回来救火。我在房顶、E下不来,刚好被回来救火的姑父看见了,认出是我,连忙搬来一个梯子,把我接了下来。我一问,原来这房子就是姑父的家。
村里的人闻讯围过来,惊奇地说: “你真是有洪福啊!”“这是你家先人保佑你!”我心里想:这只能说明敌人的愚蠢和我们红军战士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