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泰宁、丹巴一带出发时,带的粮食不为不多!每个人的炒面袋子装得滚圆,还有十几条牦牛驮着青稞麦。但五十天的草地跋涉,上千里的山地行军,早已吃得光光的了,连驮粮食的牦牛也都杀光下肚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肚子早饿得瘪瘪的了,想到吃东西,食欲便像火一样在五脏六腑里燃烧起来,浑身瘫痪无力,两条腿也像木头似的再也拉不开弓了。我非常着急,因为我是收容队的主要负责者,责任要求我必须想一切办法保证全队同志和几十个掉队、有病的同志爬过这道岭去。
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大岭,岭上被一块黑云压着,虽然还是初秋的天气,但在高原上已经凉气侵人了。也许要下雨吧,如果下起雨来,岭就更难爬了。我正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我,我连忙回过头来,原来是我们师的政委易汉文同志。他关切地对我说:“你们赶得好快呀!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过岭呢?”我摇了摇头,向他汇报了我们现在的情况,他听了,也觉得必须弄点东西给大家吃,他非常清楚,现在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吃苦,而是由于长期的饥饿和劳累,同志们的体力已经实在支持不住了,何况还要抬担架,要搀扶掉队的同志,没有吃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做到了。但到哪儿去弄吃的呢?
我俩沉默着,苦苦地思索着,正在这时,方面军指挥部从后面赶上来了,易政委连忙迎了上去,在远处的路旁,和一群人中最前面的一位首长谈了起来,那位首长操着一VI山西话,我虽然听不太清楚,但看见他一面谈一面对我们指指画画的样子,已猜到是在谈我们的事。这会是谁呢?我怀着兴奋的心情,走到那儿,哈!原来是总指挥徐向前同志。不知为什么,一看见徐总指挥,我本能地觉得肯定会有办法了,一直压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一下子落下来了。徐总指挥从易政委那里已经完全了解了我们的处境,见了我,第一句话就问:“你们现在共有多少人?”我回答说:“收容队的工作人员连同收容来的同志总共有一百四十多人。”
“那么,好吧……”他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对身边的警卫员说:“把马给他们一匹!”马就在旁边,有四五匹,警卫员就从首长们仅有的这几匹马中选出其中的一匹,把它身上驮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卸下,然后牵过来,把缰绳交给我。接过了马,我开始还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甚至有点发痴了。易政委提醒我说:“快想办法把它弄了吃吧!明天好赶路。”原来这是总指挥给我们的充饥的东西啊!我眼里含着激动的泪水,生怕它落下来,抖着缰绳,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等我抬头一看,总指挥他们已经走远了。这是一匹枣红马,有着一双驯顺的眼睛,它服服帖帖地立在我身边,我爱抚地摸着它的鬃毛,想着它即将要被杀掉,心里很难受。我默默地走,马也好像懂得我的心意,低着头,跟着我慢慢地走着。前面就是同志们休息的地方了,有的同志躺着,有的同志挤坐在一起,零零散散的,远看去一个个是那么颓靡,困乏,好像有无数个夜晚没有睡觉似的,躺着,坐着,似乎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了,而横在前面的山岭,却高高地昂着头,像挑战似的故意和我们为难……啊!食物,大家多么需要一点食物啊!而现在,食物就是这一匹马,马,必须杀掉。人要活着,部队要前进,总指挥不正是因为这把马给了我们的吗!我不禁又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山岭,已经不见总指挥一行的身影了。
他们已徒步爬上了岭,正在疾速地向目的地前进。我把马牵到了队伍休息的地方,大声地兴奋地告诉大家:“同志们!我们得救啦!徐总指挥给了我们一匹马,有吃的了!”大家听说有吃的,顿时活跃起来,一下子把我包围了。但看到、想到要杀死这么可爱的枣红马,却又有些犹豫了,可是,最后还是硬着心肠把马杀了。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垂了。云雾越来越浓,并且落下稀疏的小雨来。我们摸索着从山岩、大树下找来一些干树头和茅草,在枝叶厚密的老松树下,燃起几堆篝火,熊熊的火光在湿润的夜空里跳跃着,映照着我们黄瘦的脸,映照着我们好久没有剪掉的长头发,活像一群原始人一样。我们围着火尽量围拢得紧些,一边取暖一边烤马肉吃,马肉真香,还没有全熟,便有人拿起大嚼起来了,没有盐,也没有任何调料,但我敢说那是我一生里最好的一次晚餐。
夜过去了,群山在晨光中越来越明显了,我们便轮换着抬起担架上的病员,搀扶着掉队的同志,缓缓地爬上山岭,一路上同志们前呼后喊:“加油啊!徐总指挥就在我们前面!”“克服困难,回答首长给我们的照顾!”热闹极了,有的病员同志还坚决要下担架来自己爬山,有些掉队的同志也坚决不再要别人搀扶,就这样,我们艰难地然而又是愉快地走完了这又湿又滑的崎岖的山道,越过了岷山最后一道岭,在当天下午到达了人烟稠密的甘南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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