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底,我军在浯溪河打垮敌人一个旅,乘胜攻占桃源、慈利,进逼常德。我军在常德附近又打了一个胜仗。“轰I轰!”炮弹落在我军阵地上,升起一个个烟柱,尘土飞扬,硝烟弥漫。机枪、步枪的子弹从我们头上、身边飞过,发出“嗖嗖”的Ⅱq声。
我当时三十一岁,在七师七团任连长。在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我指挥着机枪射手狠狠打击敌人的火力点,敌人的机枪一个个被我们打熄了火,但不会儿有的又叫了起来。
“给我狠狠地打!”我顿时觉得浑身血涌,指着目标吼叫。“轰!,,-颗炮弹在阵地前爆炸了,我右手食指受伤,血从翻j1:的皮肉里往外直流。我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突地直跳,一咬牙,挥拳大吼: “打!狠狠地打!”
敌人的机枪又哑了。我一听到冲锋号响,立即猛然向前用受伤的手挥动驳壳枪,大喊一声: “同志们,跟我冲啊——!”全连战士一跃而起,跟着我冲出阵地,勇猛地杀向敌人。我军全线出击,打得敌人溃不成军。我冲在前面,早已忘了伤痛,连连扣动板机,击毙了好几个顽抗的敌人。敌人兵败如ln倒,纷纷掉头就跑。
“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
敌人一个个放下武器,举手投降。战斗结束后,我们缴获了不少武器。我只觉得两个肩上沉甸甸的,身上挂满了长短枪,走起路来磕磕碰碰,怎么也走不快。
“看,我们连长背好多枪啊l”
“你也缴了不少嘛。”我对那位战士说。
正在这时,对面走来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身材魁梧的首长。首长还没走拢来就对我说t “哦嗬l背得不少啊l”
“贺老总l”我笑了笑, “今天打得真过瘾哦!”因为平时与贺老总相处较多,我说话很随便。
“要过瘾,有的是仗打嘛,啊-? "贺老总很开心,浓密的一字胡笑得直抖。贺老总一身黑军装,一匹黑骡子,尤其是方形脸上的一字胡,在民间留下了神话一般的传说,对红军的每一个指战员也具有很大的吸引力。贺老总走过去了,突然回头看了看,眉头一皱,一字胡撇了撇,严肃地说: “看你那是啥子手嘛,快去包包!”
“是I”
我看了看粘糊糊的右手,食指还在流血,肿得不能动弹。这时,我才感到指头象要撕成两半似的疼痛。我找卫生员包扎了伤口。
回想起来,这已是第三次挂彩了。第一次是左腿负伤,第二次是波弹片炸伤了脚趾头。这三次负伤都不是要害部位。说来也怪,我们在战场上不怕被打死,怕就怕被扫残废。每次受伤流血,我总是暗暗发誓l今天我流血,明天要王八旦们拿命来还l这次战斗打死的敌人虽不算少,但仍未解我心头之恨。一九三五年六月中旬,我军在忠堡地区歼灭敌四十一师三个团,活捉敌师长张振汉。当时我在师政治部工作,在战斗打得最艰苦的时候,我受命上前线到一个营指挥战斗。这一仗打得很艰苦,我们这个营伤亡很大。战斗快结束时,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偏偏在这时候,一颗子弹打穿了我颈子的右后部位。真险啊,要是子弹往前偏一个弹头的距离,我也就算交待了。这是第四次受伤,伤势很重,脖子毒得老粗,脑袋也跟着肿了,疼得我抬不起头来,连喝粥也很困难,每咽下-Lf,扯得伤口象剜心割肉一样疼。
在部队行军之前,师政治部主任再次来看望我。
“老徐啊,我们不能把你送到老百姓家里去养伤。把你丢下,我到哪里去找干部啊?”首长见我伤势很重,又痛心,又着急,同时又要做我的动员工作。
“好吧,走!”我二话没说,也不要担架抬,跟着部队从湖南桑植一带出发,开始了长征。我的脖子越走肿得越厉害,鲜廊浸过好几层纱布,一滴滴流到脊背上。时值夏天,骄阳似火,烤得战士们大汗直淌。何况我身负重伤呢?我疼得额头直冒虚汗,嗓子眼渴得冒烟,但我忍着巨痛坚持着。我在心里狠狠地骂敌人:老予这回吃的不是亏,等老子的伤好了,非出这口恶气不可!
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差,加上连续不断的行军打仗,我的伤n好得很慢,直到夜战黄家坝时还没痊愈。
黄家坝一仗,是在我军打过贵阳以后的事。当ij‘,因一路上连连与敌交战,损失较大,部队进行-’缩编,我存六师六团六连任指导员。
黄家坝处于犬牙交错的群山关}i位置,地势险要,敌人凭借碉堡群企图固守。我们不惜一切f L.价浸开攻坚战,整整一天都在炸碉堡。敌人的碉堡一个接一个地飞上了天,老天也象被炸破了一样,下起大雨来。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战旗才在风雨中插上了黄家坝城头。
在这次战斗之后,我连担任掩护部队过关的任务,分四五处守卫阵地,阻击敌人的反攻。我脖子上缠着纱布,带一个排固7、j:一道防线。与其说是一道防线,还不如说是潜伏哨更为恰当,待分好岗位,也只有一个通讯员跟在我船身边。我们钻进树林中潜伏着。
天黑下来了,四周象泼了墨一般黑。头上,雨打树叶沙沙响,远处,风卷林涛如虎啸。我们浑身淋得透湿,眼前黑乎乎一片,分不清东西南北。如果敌人在风吹草动中趁黑摸上来,真还不好对付。但是,心虚的敌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敌人开始投射照明弹。我们正好借此机会选择更有利的地形。 “你跟我来!”我带着通讯员猫着腰,钻进前方洼地边缘的灌木丛中,仔细观察敌情。各种颜色的照明弹一个接一个地在空中慢慢降落,白晃晃、绿莹莹、红闪闪的,好象是雨幕中的彩虹,很墨好看。但是,我们没有观赏的闲情逸致,只是在监视地面的同时?不时地抬眼望望空中。
迟疑不决的敌人,时断时续地打了几十分钟的照明弹。后来,也许是照明弹打得差不多了,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漆黑。我们的眼睛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仍感到有眼花缭乱的彩色光线在闪耀,凤昆草也仍然时隐时现地在眼前飘浮。
一直等到夜阉十点钟左右,照明弹闪了最后一下就熄灭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我们的肩上、背上、膀子上,我们手脚冰冷,正感到寒彻心骨的时候,突然火星迸射,枪声大作。原来,敌人已悄悄潜入到山洼里,把黑呼呼的树影当作伏兵,朝杂乱的树木射击。这正如怕鬼的人穿越坟地jj’,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以为背后有什么追来,突然见到碎影也会吓一跳似的神经错乱。枪口喷射的火光表明了敌人所在.j;位置,来:’勺真还不少哩。
我扣动驳壳枪的枪机,没有打响,马上又抓过通讯员的步枪就打,仍然打不响。我一急之下,连投了几颗手榴弹,一颗也没爆炸。糟糕!武器弹药全被雨水浇透而熄火了。我真急得火直冒!这时候,虽然伤口上的纱布早已淋得透湿,但我已忘记了,伤口的存在。不一会儿,我冷静下来了。我抓起唯一的一颗手榴弹(这时才发现它的柄还有点松动),避开敌人的枪口,悄悄摸下洼地,突然扑进敌群里,抡起手榴弹见到黑影就打,左右开弓,前后乱捶。
“啊——!”我感觉得到,这是脑袋开花的惨叫“唉哟——!”这是击背的回声。
“妈呀f力也许正中面颊。
敌人前滚后翻,我趁势横冲直撞,冲到哪打到哪,反正够本了,我也没作活的指望。人一拼命,一切都不顾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打猛揍,真象是铁锤砸西瓜,砸着就开花。只听到一片乱哄哄的惨叫,在后面的敌人听来,真不知黑咕隆咚的雨夜里冲进了多少人马。敌人哭丧般地喊道: “莫打了,奠打了!我们投降l”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l”直到这时,我才趁势大吼,劈手捶一下就大吼一声。
“爹爹们,你们莫打了,我们交枪l”这个求饶的声音提醒了我:敌人怕的不是我,怕的是共产党领导的武装集团——红军。
“你们被红军包围了!红军优待俘虏!”我似乎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作战,背后有我们的千军万马。我高声大喝,“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只要敌人不交枪,我就得在“西瓜堆”里狠劈猛打,能砸多少就砸多少,半口气也歇不得,砸他个稀巴烂。我边喊边打,打得敌人投降了。
“向右——转l”我听见武器扔在地上的声音,一阵噼哩叭啦的骚动,心里有底了。除了逃走的敌人外,我指挥这一群糊涂兵,喊着口令: “向前十步——走!”
这群俘虏果然往右走,真还听话。在他们的前面,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林,尤其是单个的小树,被风吹得摇头晃脑,倒也象人影在动弹。风吹林涛吼,谁知林涛里又有多少雄兵呢。天亮了,二十几个俘虏东瞄瞄,西望望,迷惑不解地上下打量我。一个大个子俘虏终于忍不住,奇怪地问: “你们的人呢?”
“我不是人怎么的?啊r”“只你一个?”
“你们的脑袋是怎么破的?你们来再多人,我也不在乎,照样捶死你们!”长自己的威风,灭敌人的志气,大活也是要说的。说实话,我还不知道夜里来了多少敌人哩。
“我们是一个连啊l要知道只你一个人,一人捏你一把也捏死你了。”大个子有点不服气。我心里好笑,但脸上却马上板起来。大个子不等我吼他,马上乖乖地补上一句: “一个人打垮一个连,真了不起l”
“老实点,走好!”我晃晃手中的枪,俘虏们不敢吭声了。我接着警告他们。 “你们记住:跟红军打仗,不投降就没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