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要找到部队

18062 发表于2020-06-01 11:21:55

血染  河  西

    我所在的红四方面军经过三次爬雪山,三次过草地,吃尽了张国焘错误路线带来的苦头。一九三六年九月下旬,我们到达了甘肃南部的会宁境内,即将与中央红军会师了,大家那股高兴劲儿就没法说了。

    但是,张国焘不顾抗日大局,假借中央名义,令红五军、九军、三十军二万余人组成红西路军,于一九三六年十月下旬从黄河上游靖远县强渡黄河,进入河西走廊。

    刚开到黄河边,一看,黄河水很深,很急,底下尽是泥沙,徒步涉水根本不能过。没有木船,牛皮筏子也搞不到,只有砍树扎木排,这样搞了三天三夜,连眼都没合一下。而对岸有马匪的两个碉堡守着渡口,两岸陡峭,其他地方不能过,只有在这个渡口强渡,但白天强渡是不行的,只有晚上渡。第一天晚上十二点,我军强渡黄河。由于马匪地势好,碉堡坚固,装备好,火力很强,打了三、四个钟头,都没把这两个碉堡拿下来。快天亮时,我军撤了下来。部队伤亡很大,光我们连一百多人,这次战斗就牺牲挂彩三、四十人,只剩下因、五十人,排不成排,班不成班。第二天晚上,总部又调惯子夜战的我军“夜老虎”二六五团。他们一过去,就把碉堡给摸了,其实碉堡的敌人不多,只一个排。

    一过黄河,我军要后方没后方,要给养没给养,陷入四面受敌的局面。刚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四方面军,还没得到休整,没得到补充,就匆忙开进河西进行西征。战士们要衣服没衣服,要子弹没子弹,要枪没枪,连大刀、矛子也在雪山草地搞得差不多了。当时我当班长,身上一排(五粒)子弹,其他战士有的只有一、二粒子弹,有的战士根本就没有子弹,打一粒少一粒,比性命还甘贵。主力部队一个连两挺轻机枪,有百把发子弹,动都不敢动一下,打光了,关健时候怎么办?部队战斗力明显下降,但对数倍于我的马匪,我们的战士还是精神抖擞,同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

    经过进攻十里铺、二十里铺、三十里铺、四十里铺这样左冲右突的战斗,部队伤亡几乎过半了。我们由于没确后方,部队是伤亡一个,就少一个。没有医院,部队还要打仗呀!伤了,没有药,就用衣服一扎。战士都说:宁死也不伤。马匪抓到我伤员不是砍头就是活埋。我们没有补充的,没吃的,没子弹,伤病员没法管。人,一天天地少,看到这种隋况,战士们感到寒心,士气也就一天天低落。部队打的又是拉锯战,老在府义、高台、沙河、临冰河一带攻过来打过去。队伍这么拖来拖去,没有子弹,枪还不如一根烧火棍,枪也就撂完了,根本就没战斗力了。特别是临冰河一仗,马匪出动几个旅一万多人的骑兵,都是白马队,黑马队,黄马队,花马队,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我们的队伍被这么一冲就乱了,收不拢来了。不管伤兵能不能走,愿不愿走,不走就完蛋。红西路军到河西一个多月,最后终于全部失败了。剩下的,一部分突围到了新疆,一部分进了深山老林,一部分老弱病伤员被俘了,我也被俘了。

逃  出  虎  口

被俘后,我想,就只有死这一条路。我们总共有四百多人关在监狱里。刚开始还过堂审问一下。一天,我被带到审讯室。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问到:

    “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你们里面当官的是谁?说出来有赏。”我怎么能残害战友?!我答:  “过雪山、草地长征后,连长、营长、团长都是战士,没有当官的。”

    他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就打我一顿,又把我送回牢房。

    在监狱里,我们吃不饱,整天喝的是菜汤,油无油,盐无盐,淡不拉叽的,简直就是白开水,只是水面上漂了几片菜叶,象喂猪似的,偶尔菜汤哩有几点猪皮子,我还开玩笑地说:“嗬,还有猪皮吃,够一辈子了。过草地还只有草根嚼呢!”就这样,我们在监狱里关了三个多月,后来敌人把我们编了一个集中营,开到了平坂。我们住在这个镇的一个庙里,这个庙是个四合院,周围都是他们的人守着,真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白天我们要被押酱走一个多小时到一个六山里去挖洞,修往新疆的一条马路。晚上就睡在庙里的地上。挖山是个重体力活,早上天不亮就出去于活,晚上天黑了才回到庙里。干活稍伸起腰喘_ rl气,敌人就用鞭l-抽,还不许说话。他们怕我们拿起锄头跟他们千,周围山上都是敌人荷枪实弹的哨兵,真是插翅难逃呀。我们每天于那么重的活,生活比监狱稍强一点也不过都是掺了很多麦麸子蒸的黑馒头,再搞点什么青菜汤一灌,只能吃-’,\半饱,还不能讲“这黑家伙不好吃”,说了就挨打,而且他们自己不打,强迫我们自己人打。假如其他人不打,还一起挨打。这叫什么日子哟,我央定逃跑,反正是死,1_战场上死,也比在这里累死强得多。我们天晴就挖山,下雨时就在庙里。这样我就留心周围的环境,挖:j:时周围都是哨兵,住在庙里也有哨兵,要跑只有在晚上了。我经常晚上不睡觉,细心观察敌人哨兵的动静,观察了好几天,基本上摸清了敌哨兵的规律。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天很黑,我想这是个机会。凌晨两点多钟的样子,我起身一看,敌哨兵抱着枪正在打瞌睡,就轻手轻嘟溜到门口。当时我想,假如敌人发现,就说是解渡,没发现就溜。当我跨过哨兵时,敌哨兵还在打呼噜哩。我出了门,直扑门前的河边。白天,地形我都看清了,岸上有敌哨兵,不能走,只有从河里走。岸很陡,不在河里走不行。当时河水很凉,象钢针扎骨,我就从河里摸着走了一会,过了河爬上岸时,不小心碰动一块石头,  “卟咚”一声,石头掉进河里。敌哨兵发现了,大叫“抓住池!”还打枪。我看不好,撒腿就往大山里飞跑。不知跑了多长时间,一直跑到天亮,我才跑到深山里。我实在跑不动了,累倒在大树下,又饿得不得了,就靠着大树睡着了。

找    亲    人

    这一觉睡得真香,一直睡到十点多钟了,一醒来,那肚子个饿呀,搅得人!筠肠子真受不了,站起来眼里金星直冒,又不敢下去,山下还有马匪兵啦。一直到下午四、五点钟,我才下山,找到一个小村子,跑进一个老头子家里去了,我说:

    “大爷呀,讨点吃的吧!”

    那大爷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  “哪有吃的? ,,

    我看那大爷慈眉善眼的,断定是个好人,就说:  “我是红军呀,没得吃的了。”

    大爷还是不放心:  “没有噢,现在也没到吃饭的时候呀。.~/*

    “那,大爷,有没有烂衣服让我换一换吧。”

    我身上的烂衣服还是监狱里的号衣,下山后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大爷看见我恳切的样子,拿出一件烂棉裤给我换上。他看我饿得实在不行了,又给我吃了两碗小米饭。他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又说:

    “给你一些小米你怎么吃呢?这样吧,我给你一个罐吧。”

    说着他给我一个煨药的沙罐,  “这个可以,饿了可煮着吃。”

    当时我真不知趣:  “我没火。”

    “没有火?我给你呀。”他给了我半盒火柴。当时我不知怎么感谢他才好,他却进了屋。我离开老大爷家时,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部队?部队已失败了,回四川?家里也没有人了,回去也还是要饭,受地主压迫,我真是举目无亲了。-过雪山草地我没有悲伤;河西失败,我没悲伤;即使在敌人监狱里,我也没有悲伤。相反,在我能自由行动时,反而悲伤了。没有亲人的滋味,脱离部队的滋味,比失去亲娘还难受。忽然,我想到,我们红四方面军五个军,过河西时,只过来三个军,还有两个军在,一、二方面军也在,只要能活一天,就讨一天饭,就找一天部队。主意一定,心里松快了,人也精神了,就上路了。

    白天,马匪部队经常乱窜,地主保长又到处横行,我不敢走大路,就专拣大山走,晚上就下山要饭,就赶路。每天要的饭和米,就找点柴一烧,用药罐煮着吃。黄土高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岭,村落稀少,很少见到人,讨饭渐渐困难了。山上满目荒凉,连草根都找不到,简直比过草地还艰难。出了草地,又在河西打了几个月的仗,在监狱里折磨四个多月,现在又这样折腾,腿都挪不动了。但这时,我已从老乡那里打听到西安事变的事了。听到这个消息,我确实很高兴,总算知道我们部队的确实的消息了,所以更是信心百倍。虽然药罐几天没东西煮了,我还是扎好烂棉袄,柱着一根棍子,把谷草扎成一排,披在身上,累了谷草还可铺在地上睡一睡,实在冷,就找点柴,烧一烧。就这样走一走,歇一歇,我一天包要走几十里,只要能找到部队,再大的苦,我也吃得了。

    我就这样要了三、四个月的饭,到了黄河边。我见敌人把守着渡口,盘查很严,不敢过。

    怎么办?左思右想,只有上山再想办法。一天,碰到一个老乡,我问:

    “老乡,你知不知道哪里能过河'”

  .老乡说:  “没船,不能过,我们都是在渡口上过的。”他指了指敌人把守的渡口。

  不能过黄河,就到不了西安,我在渡口山边的周围要了十几天饭,一天又碰到那个老乡,他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过不去呀。”

    后来旁边一个老头孑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到他看瓜的窝棚里,对我说:

    “你白天去要饭,晚上就到我的窝棚来睡。”

    他问我到底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四川人,遭了灾,出来要口饭吃。他也信了。我这样每天出去要饭,探听消息,晚上和这个好老头做伴。搞了几天,老头子可能看出我不象一个要饭的,我见他十分善良,就把我的情况全部告诉了他,我说我要到西安去找部队。他非常同情我,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帮你想办法。”

    等了几天,他把我带到河边,看见一个驾船的就喊:  “伙计,一个要饭的遭了灾,你帮帮忙带过去吧。”那驾船的看看我,面有难色。

    老头子拍着他的肩膀,塞给他几个钱:  “帮帮忙。”驾船的看看手里的钱,点了点头。

    当时我感动得眼泪直转,这钱是老头子好不容易积攒的啊!

    一过黄河,我就不害怕了,在河那边是甘肃马匪的地方,活也听不懂。到了陕西这边,话包好懂了,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大路了。饿了就讨饭吃,这样又讨了一百多里才到西安。虽然到了西安,但还是国民党的地盘啊,又不敢乱问,晚上我就在西安火车站票房或候车室里睡。那里没人管。西安的晚上真冷,我就捂着烂衣服靠着墙脚睡。西安这么老大,到那里去找?白天就边讨饭。边慢慢地打昕。一天我问一个扳道工:

    “你知不知道八路军办事处呀? ,,

    他说:“只有一个十八集团军办事处。”“就是红军。”我说。

    他“哦”了一声:  “你蓟在附近找,办事处的人也经常来买票。”

    这样。我在西安讨了十几天的趿,才找到一个象机关样子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我问:

    “老乡,原来的红军办事处在什么地方?”

    他把我浑身上下~打量,说:  “你一个要饭}’}9,问这些干什么?',

    我说:  “你管我要饭不要饭,我问一问不行?你知道就告诉我。”

    他想一想:  “哦,你怎么要饭要到这里来了?”

    我看他话里有话,就说:  “我哪里是要饭的哟,我是四川逃荒来的。”

    他说:  “那我不管。”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名堂,就赶紧说:  “同志,我是河西过来找组织的。”

    他一听:  “啊,你等等,你是哪个部队? ,,我把部队番号告、斥了他。

    他把我叫到传达室里,就进去了。不一会儿,他拿来两套衣服说:

    “先理理发,洗洗澡。∥

    我说:  “我什么钱也没有哇!到哪里去洗澡? ,,他笑了笑说:  “我领你去,不要钱。”

    洗完澡,我穿上一套单衣,丢掉穿了半年乡的烂棉衣,还有那跟我一起到西安的药罐和讨饭棍,真正象个人了。这样,经过半年多时间,几千里行程,我终于讨饭找到了部队,找到了亲人.找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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