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起义讲述艰难的行程

Admin 发表于2015-12-14 13:34:54
万恶的旧社会,给我留下一双小脚,可是,在党的培养下,我成为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参加了长征。革命的实践,使我深深地体会到,无穷力量来源于坚定的信念。
金鸡独立
一九三五年一月,我在川北王坪四方面军总医院养伤时,听说部队要转移,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我偷偷掀开纱布,两条小腿肿得瓦罐粗,大小水泡一个挨一个,烂得成了马蜂窝。这是从鄂豫皖根据地往川陕根据地转移时,翻越巴山留下的伤,当时我只穿着单衣,山上风大雪紧,手、脚、耳朵、小腿……全冻伤了,住了四个多月的院,还是没有痊愈。为了能按时随部队出发,我决定采取“快速疗法”:趁没人时,我把水泡一个一个地掐破,放出里边的脓血;我又用稻草做了个小“枕头”,休息时把它夹在大腿和小腿之间,不让小腿向后弯。
过了几天,我的腿不那么疼了,就去找医院的领导,要求出院。院领导看了看我,不放心地说:“小鬼,你这种精神是好的,可你的伤好了吗?”“好了,好了!首长不相信,请看!”说着,我把早已准备好的动作,演习了一遍,原地跳了跳,又用一条腿换着站立。“噢,还能‘金鸡’独立啊!”在场的领导全被逗乐了。领导同意我出了院。
出院后,组织上派我到妇宣队当队长。时间不长,由于“快速疗法”起了“拔苗助长”的作用,我的小腿又溃烂化脓,水泡连成片,因而住进了工农兵医院。说是住院,实际上和在连队没多大区别,每天照样行军,天上有飞机跟,后边有敌兵追,每天百十里行军不算,有时还得打仗。
我个子生得瘦小,脚又小,别人大步走,我就得一路小跑,脚上很快又打起了新的血泡,大泡套小泡,泡连着泡,一着地像踩上针尖似的,再加上腿上的疾患,每迈出一步,我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在那种情况下,光靠药物的作用减少疼痛,是不现实的,因为红军的物质条件差,药品更是缺乏,一般伤员用盐水擦擦伤口,就算是最好的消毒法了,为此,我更多地依靠“精神疗法”:一边走,一边和同志们说说笑笑,唱唱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到宿营地,帮着医护人员照顾重伤员,有几个同志伤口化脓生蛆,我就用手一个一个地给他们挑蛆,用破布蘸盐水给他们洗伤口。这一忙,我就不觉得疼了,干完活,往地上一躺,很快就能进入梦乡。同志们见我挺勤快,就把我留在了工农兵医院。
医院里的工作人员,除院长赵开国过去当过医生外,其他人大都是半路出家,临时从各单位抽来的,不用说没给人治过病,有的自己有病穷得连药也没吃过。幸亏医院的设备简单,只不过有几把剪刀和镊子,四五个药包,至于药品只有“红降丹”、“白降丹”、“膏药”等三四种,其他药全靠自己采,自己熬。不过这样,倒是好学,时间不长,就能应付下来。
为了更好地掌握医疗本领,我们一边行军,一边学习,前边的人背块小黑板,写着“盐水”、“红降丹”、“消毒”等常用词,后边的人边走边看。这方法虽然简单,可对我这个扁担躺下都不认得是个“一”字的文盲,却很起作用。我就靠这种方法学文化、学技术,当时,我找了本中药书,边走边背,不懂就问,走到陕北时,已全背下来了。
小脚上山
一晃在路上走了一年多。一九三六年舂,上级派我去“中央政府”女子警卫连当指导员(所谓中央政府,实际上是张国焘分裂党中央的产物,时间不长就垮了)。不久,我们来到党岭山下。上级要求我们准备烧酒、辣椒,作为爬雪山时御寒的物品。可当地老百姓很穷,根本找不到这些东西,群众见我们穿的都是单衣,就苦苦相劝说,党岭山的冰雪都顶着天了,你们穿得这么单薄,上去非冻死不可。我们回答说我们红军能克服困难。第二天,鸡还没叫头遍,我们就开始上山了。
这山路成“之”字形,开始觉得没事,一边上,还一边说笑。太阳爬过了山头,我们还未到半山腰,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越往上,由于空气稀薄,越觉得心慌气短,头痛恶心,好像天也转,地也转。
这时,部队安静下来了,为了节省体力,大家尽量不说话。不久邵式平同志过来了,他经常到警卫连来,我们和他挺随便。他见我累得满头汗水,笑呵呵地说:“小鬼,累吧?来拉马尾巴吧?”要是拉马尾巴上山,那可真享福了,比骑马还舒服呢。
我故意把嘴一撅,嗔怪地说:“首长,你门缝里瞧人,为啥偏让我拉马尾巴呢?”“哈哈,你是小脚,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小脚?!你能上去,我也能上去!”说完,我把头一扬,故意不理他,大步向前走着。他把马甩了一鞭,大声说:“同志们,加油啊,可不能落在她的后边呀!”逗得大伙哈哈笑起来,前进的步子加快了。
太阳刚偏西,我们接近了顶峰。这里山风刮得人站不稳,到处是没膝深的积雪,雪下边是一二尺厚的冰层,稍不小心,就会坐滑梯,滑进深不见底的山涧。人们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手脚着地向上爬,这样倒有好处,即减少了风的阻力,又防止了在冰雪上滑动。实在爬不动了,就前边拉,后边推。这里的气候一天三变,正当我们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突然西北方出现一股粗大昏暗的烟柱,直冲云霄,旋转着向我们扑过来。
不一会儿,黑云压顶,大雨倾盆,暴雨过后,核桃大的冰雹,又劈头盖脸地砸来。顷刻间,被汗水湿透的衣服变成了冰甲,手、脸、耳朵……冻得麻木了。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能停下来歇的,因为一坐下就起不来,会活活冻死在山顶上的。我连一个女战士冻得脸色铁青,牙咬得“格格”响,往石头上靠了靠就不能动了。我走过去拉她,她摇摇头说:“指导员,别……别费劲了。”说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颤抖的手,解下干粮袋,要我拿走。
我含着热泪急忙制止说:“不行!你赶紧吃几口,肚里有饭,身子就发暖,我们好一块儿翻过雪山!”“指导员,我……我不行了,留……留给同志们……吃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我们告别了战友的遗体,勒紧腰带,咬紧牙关向上爬着,黄昏前,终于爬到了山顶。大家脚不停步,立即向山下走去,天黑后,我们在半山腰上扫扫雪,就地宿营了。
翻过雪山后,我就开始发高烧。腿、脚烂得血肉模糊,但还是勉强跟着走。一天,邵式平同志找到我说:“小周,病好点了吗?我想和你谈个事。现在,部队天天行军打仗,你病成这样子,我看不如找个可靠的群众家先住下,等形势好了,我们再来接你!”我一听,立刻急得大哭起来说:“我不!我不!就是死也要和红军死在一块!不能走,就是爬,也要跟着部队!”不等他开口,我又连珠炮似的说,‘‘入党时,我已宣了誓,誓死不脱离革命,誓死不离开红军,难道这话就不算数了吗?”“可眼下你病成这样子,尤其是你的脚……”
一提到脚,我哭得更伤心了,不等他说完,我就急着说:“首长,要不是这双脚,我还不参加革命呢。”这双脚的悲惨遭遇,又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沉痛地哭诉着:我的家在安徽省金寨县小河村,虽不算富裕,可家里有田,粮食够吃,为什么参军呢?还得从这双脚说起。
我六岁时,婆家送来了只有三寸长的鞋样,要我照样子裹脚,说如果穿不进这双鞋,就不能做他家的媳妇。那时我不懂事,可家里着急呀,于是开始给我裹脚。起初慢慢缠,当我七岁时就缠得狠了。妈妈把我的脚趾一点一点地捏,捏一下,用裹脚布缠一下,然后用针线把布缝起来,就这样,一寸半宽、五尺长的裹脚布一直缠到头。
到了八九岁,缠得更狠了,还要外加“鸡肠带”,一边缠,一边喷烧酒,我疼得直哭。一双脚,整天折磨得火烧火燎的。白天,我偷偷放在凉水里泡,晚上,不敢放进被窝里,而是蹬着墙,凉快点,好减少点痛苦。
有几次,我偷偷拆开裹脚布,妈妈发现了,总是说,女孩家蒲扇脚,妨人败家没人要,数骂一通后,缠得更狠。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生活中的不平,家里对我和弟兄们大不一样:我整天被圈在家里,烧火、做饭、练针线,连娶媳妇的花轿从门前过,也不让我看热闹,说我属虎的命硬,怕冲了人家喜气。而兄弟们是那样随便,串亲访友,上集赶庙,美事都是他们的。女孩好美,可家里从不让我打扮,连穿的衣服,也是拣哥哥们的破烂,而兄弟们逢年过节都换新衣。
我闹虫子时,肚子疼得满地滚,家里只用烧糊的锅巴、黄连根给我治病,而兄弟们有病,就去找医生……
没参加革命前,我弄不明白,只是恨父母偏心。参加革命后,我懂得了道理,才知道是封建礼教害了我,也害了我父母。
一九三一年八月,我满十六岁时,家里准备让我出嫁。我一听,急得大哭起来,因为我见过那个男的,是个傻子,他爸是放债的,拖着长辫子到处要账,乡亲们恨他,都叫他“狗尾巴”,我怎能嫁给这样的人家呢?我哭着说:“妈,这是往火坑里推我,就是死,我也不去!”
那一夜,我再三地劝说妈妈,妈妈还是不依,非让我出嫁不可。劝说无望,气得我一夜没合眼,我想了许多,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痛苦;想到我所认识的一些姐妹们的悲惨遭遇;想到红军来后的可喜变化……最后认准了一个理:只有红军,才能帮妇女获得新生,跟着红军走,才是我唯一的生路。
第二天,我偷偷跑了七十多里路,到麻埠镇参加了红军。我抹了把泪对邵式平同志说:“首长,让我离开部队,不是再把我推回火坑去吗?”邵式平同志也受感动了,同意让我继续留在部队。他走后,我心里像揣着个小兔子,怕被部队留下,一夜也没敢睡。
第二天,邵式平同志派来副担架,要人抬着我行军。坐在担架上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同志们都很累,肚子又填不饱,我怎忍心增加别人的负担昵?只坐了一天,我就说什么也不上担架了,还是跟着部队走。
改名
部队走过炉霍时,康克清同志对我说:“小周,准备调你去总部卫生所,有意见吗?”“没有!”“可不能当官啦,是当卫生员呀!”“行!只要是干革命,做什么都一样!”
当时的谈话,就这么简单。因为我们已经养成了习惯,从不计较职务的高低,无条件地服从组织安排。莫说指导员,就是师长、团长,也可能一下当战士。就这样,我来到了总部卫生所。卫生所刚成立,我去时只有傅医生一个人,他过去曾是外国一个教会医院的院长,因为向往革命,带了些贵重的医疗器械和药品,投奔了红军,他曾救过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和红军指战员的命。后来,又来了林英芹、陈金人、李克芬、张天南、王玉春等八个姐妹,卫生所也就热闹起来了。
这年七月,我们开始做进人草地的准备,大家忙着筹措粮食、绳子和竹竿。我还做了点额外准备,因为这一带以畜牧为主,到处有牲畜脱落的散毛,我拣了些牛毛、羊毛、骆驼毛,捻成线,做了双五颜六色的毛线鞋。一天,傅医生带我去给任弼时的爱人陈琮英同志接生,在一间四面透风的土屋里,一个红军后代降生了。
傅医生严肃地叮嘱说:“小周,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啦!这是长征路上诞生的革命后代,你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证她们的安全!”后来,又派来汪荣华同志,我们怀着深厚的阶级感情,接受了这项任务。由于生活条件太差,陈琮英同志身体很虚弱,整天躺在担架上。我们忙着洗洗涮涮、送汤喂饭、端屎端尿,照料她生活。
不久,我们来到毛儿盖,从那往北走四十里,就进入了草地。在草地宿营时,找不到巴掌大的一块干地方,几个人靠在一起,把年龄小身体弱的同志放在当中,互相挤着取暖,冷得受不了,就站起来搓搓手,跺跺脚。坐一阵后,地下水渗上来,还得挪窝。不仅这些,连大小便都不方便,人们不敢远离部队,只好三个人拉着床单围起来,其他同志轮换着在里边排便。
草地里虽然到处是水、草,但是大多数不能喝、不能吃,因为有毒,吃下去肚胀、腹泻,很容易中毒死亡。
我们进草地时,每人只带了三四斤炒大豆、青稞和炒面,就是按粒数着吃,也维持不到走出草地。要是在别处,能出去买,或靠战利品补给,这里到哪儿去弄呢?唯一的出路,就是找没有毒的野菜度日,一路上,见到能吃的就拔,什么野韭菜、苦苦菜、灰灰菜、野蒜……都往兜里装。到了宿营地,在黑水里洗一洗,就吃。有时煮一锅野菜没有油、盐,放上一把炒面,就是全所最丰盛的“美餐”了。卫生所常走在部队后边,能吃的东西被前边指战员拔光了,所以挖点野菜也很不容易。
一次,我们捡了个烂牛头皮,在火上一烧,就连毛带血地割着吃,一边吃,还一边高兴地说:“会餐啦,过年啦!”陕来吃红烧牛肉呀!”
虽然环境十分艰苦,但我们还是很乐观。一路上,宣传队的快板声,同志们的歌声,拉拉队的欢呼声,此伏彼起。宿营时,同志们好像忘了一天的疲劳,说笑话、讲故事、唱歌,可热闹了。傅医生年岁大,懂的知识也多,我们老爱缠着他讲故事。一
天晚上,他刚讲了个开头,突然停住了。我们催他快讲,他故意咂咂舌头,摇摇头说:“我就是个万宝囊,也让你们倒尽了,哪有那么多故事?今天换个样。”他沉思了一会儿,胸有成竹地说,“我给你们改改名字吧?”在我们眼里,傅医生既是威望很高的领导,又是学识渊博的大学者,要是他给改名字,保准没错。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好,好!”“傅医生,先给我改!先给我改!”“好,咱们一个一个地来,就说陈金人吧,这名字太俗,想发财,抱个金娃娃。我看不如改成‘陈真仁’,愿你成为真正的仁人志士!”“周其玉,不如叫‘周起义’,既红火,又好听!”“林英芹,叫起来咬口,不如改成‘林月琴’,顺嘴好听!”从此,我们三个有了新名字,一直沿用到现在。进入草地十几天时,粮食已经很少了,有些同志吃野菜中毒、浮肿,再加上每天遭受雨、雪、冰雹的侵袭,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走着走着,身子一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天,给陈琮英抬担架的一个同志晕倒了。我看着他苍白的脸,铁青的嘴唇,知道是饿晕了,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干粮袋,干瘪瘪的,我把它翻过来,真是喜出望外,袋角里还残存着一小把青稞面,要知道,就是这么一点点,说不定就能救活战友的生命啊!我把炒面用水泡软,捏成个小条条,塞到那个同志嘴里,不一会儿,他醒过来了,看到嘴里的面条条,急忙拿出来说:“小周,你,你……你也是几天没吃粮食了。”
他把面条条推给我,我又递给他,一直推让了三四个来回。最后,我假装生气地说:“你这样子,怎么能抬担架?担架没人抬,红军的后代还要不要!”他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接受了面条条,含着泪花吃下去。
就这样,我们用了整二十天时间,走出了草地。过了草地,进入一个村子,我们在那儿休息。我望着泡肿的双脚,情不自禁地说:“这一会儿,你也该解放了。”可是怎么也脱不下鞋来,只得找三四个人硬拽,我的毛线鞋到此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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