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国治回忆指导员的笑脸

Admin 发表于2015-12-14 15:54:40
一九三六年四月,来回两次通过草地的红四方面军第三十军,在川康边境的天全、芦山一带与敌中央军周浑元等部打了几次大的消耗战以后,退却到了甘孜。
甘孜是一个藏族聚居区,人口不多,却是这一带宗教、政治、贸易的中心。宏大的喇嘛寺依山傍水建在山坡上。部队来到这里虽然摆脱了与国民党中央军和四川军阀继续打消耗战,可是,全军上下有一种普遍的颓丧和怨恨情绪。
那时,我在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五团二连当通信员。记得刚到甘孜的世。那天,连队宿营后,指导员一反过去的常态,没有到各班去了解情况,只是坐在藏族老乡的一个木墩子上发愣,连长邀他去看看部队的宿营隋况,指导员没好气地说:“看什么?连队再拖,我这个指导员就没法当了。”连长似乎了解指导员的心情,只是看了指导员一眼,喘了一口粗气,再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说实在的,指导员最近的工作确实越来越难做,无论指导员到哪里,战士们总会向指导员扔过来一连串的问号:“部队到这里来干什么?”“我们这算打的什么仗?”“为什么我们不跟中央红军北上抗日?”这些问号是指导员难以回答的。
指导员对上级的路线、做法也是憋着满肚子的苦没处诉。我们都熟悉指导员,他是工人出身,参加过毛主席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他打仗勇敢,非常关心爱护战士。在通南巴根据地时,指导员最活跃了,在粉碎了国民党川军“六路围攻”那个时候,指导员和战士一起又唱又跳,比谁唱的跳的都起劲。可是从撤出通南巴根据地起,指导员就开始少言寡语了。
记得部队渡过嘉陵江、涪江、岷江、在懋功与中央红军会师后,那时指导员对我们说,现在中央红军有毛主席领导,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在一起,就会胜利前进了!那时,我们不懂得这句话所包含的真理,只记得在那些日子里,指导员是兴高采烈的。可惜好景不长,同中央红军会师给大家带来的一点儿高兴劲,不久就被迎头泼上一瓢冷水。
我们四方面军突然与中央红军分手了。这是为什么呢?谁也不明白。我们忍受了牺牲、饥饿,千辛万苦走过的草地,又重走了一遍。我们问连长、指导员,再过草地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是摇摇头,看得出他们也不明白。部队就这样从草地折返向川康边境的天全、芦山一带走去。从此厄运像跟着四方面军似的,在天全、芦山我们遭到了国民党中央军与四川军阀的联合进攻。
先是且战且走,最后被迫打阻击战、阵地战,仗越打越大。因为得不到人员和弹药的补充,部队的伤亡越来越多。我们二连是有名的夜老虎连队,每次都担负艰巨的任务。
白天阻击,晚上反击,打消耗战,一百多人的连队,人员伤亡不说,连枪剩下的也不多了。
我们这些在通南巴根据地屡打胜仗的红军战士,怎能忍受得了这样吃败仗、被敌人追得逃跑的耻辱?现在到了甘孜,听说还要去青海,这更是让人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指导员沉思、发愁,不愿去见战士,我们连部的勤杂人员是理解的,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去帮助指导员消愁解忧呢?
记得那天晚上指导员睡得很晚,我几次催他睡觉,他都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四月的甘孜,夜冷如冰,我怕指导员在外面受寒,就劝他坐回屋里去,屋里有用牛粪烧起的火塘。几次劝说,指导员只是轻声地说,再坐一会儿,连屁股也不挪,正在为难的时候,连长来了。指导员叫住了连长,说要与连长谈谈。
指导员看见我站在他身后,就对我说:“小宗,你先睡吧,我同连长还有事。”也许是指导员情绪的感染,我也怏怏不乐地去睡了。
因为连日战斗与行军的疲劳,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甘孜山谷的黎明,比平原大概要晚一些,春天唧唧喳喳的小鸟催来了黎明。我不知道连长、指导员是什么时候睡的,等我起来,连长还在酣睡着,指导员的床铺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我问比我起得早的司号员小李:“指导员昨天晚上没睡吗?”“睡了,天不亮就起床去了团部。”天到傍晌的时候,指导员回来了。从指导员轻松欢快的步伐和脸上看,同昨天的沉默发愣迥然是两副样子,变得开朗而有生气了。这是为什么?当时我不好问,但觉得指导员高兴总比发愁好。
就在当天的下午,指导员主持召开了支委会。会后宣布支部决议:要坚决遵守少数民族地区的群众纪律,并要求每个同志彻底整理个人的卫生。连部仅有的一把剪子和剃刀发挥了最大的使用率,几个月来没有理过发的同志们像刺猬似的头发,都进行了清理。连长和指导员也忙碌起来了,到各班了解情况,找班、排长谈话,连队重新变得虎虎有生气了。
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又有新情况了?”不过,连长、指导员对战士们提出的问题只是笑着说:“等着吧,听上级的指示!”好消息总是长着翅膀的。从战士们悄悄的私语中,我大体知道,我们不去青海了。
还听说,朱总司令就在我们四方面军,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说,他在军部见到过朱总司令。我把这些情况反映给指导员,想从指导员嘴里探听些真实消息出来。
指导员反问我:“你相信吗?”接着就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党和红军现在是毛主席领导的啊!”我反复琢磨指导员的话,似懂非懂地领悟了这样一个道理:“毛主席的领导是正确的领导,有了毛主席的领导什么都不怕!”那么,指导员的笑脸是与毛主席的领导有关系的。又过了几天,全团进行了整编,我们二连增加了一部分人和枪。整编以后,全团开了一个军人大会,团首长宣布:全团要进行整训。
团长简单讲了整训的意义,说明整训是为了提高战斗力,要打白军,还要准备打日本鬼子。
会开得很简单,但对大家的鼓舞是不小的。这一年多来,我们红四方面军是在战斗和退却中过生活。离开了通南巴根据地,就没有整训过,有的同志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记不住,有的连简单的劈刺动作也不会了。现在要整训了,谁能不高兴。
大会以后开小会。我们连部勤杂班的通信员、司号员、书记在一起进行讨论,书记悄悄地对我们说:“我们这次整编据说有两个任务,一是准备过草地去陕北,还有个任务是在这里等二方面军。
听指导员对连长说,好像就在甘孜和二方面军会师。”书记又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知道二方面军是谁领导的吗?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胡子、贺龙军长哩!”书记还对大家讲朱总司令确确实实在甘孜,说不定北上陕北、会合二方面军都是总司令主张的呢!这一下我们恍然大悟了,终于领会了指导员说的“我们党和红军现在是毛主席领导的”那句话的意思。
大家都知道朱总司令是从中央红军来的,而朱总司令和毛主席的主张是一致的。心里亮堂了,大家都感到前途有希望了!决心搞好整训,练好兵,开赴抗日前线!整训是艰苦的,每天三操两堂课。一年多的转战生活,大家已经不习惯这样的正规训练生活了。上课坐不住,眼睛老往喇嘛寺顶上飞翔着的山鹰和鸽子身上溜,站在操场上就感到累。过几天,大家也就习惯了。
最不好适应的是劈刺,那种死板的东洋刺,嘴里要哇哇地喊着,一刺就是几十枪,每个同志都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指导员对我们连部几个人抓得很紧,几天下来,我的两个胳膊都练肿了,痛得抬不起来,指导员鼓励我说:“小宗,别怕痛,坚持一下,过几天就好了!”听了指导员的话,我更加苦练不停。过了一个星期,胳膊的肿渐渐消了,刺枪也变得有力了。
练兵的苦和累,大家胜利地克服了。难办的是伙食。甘孜主要产青稞,吃青稞大家不习惯,不仅不好吃,吃起来又不好消化。第一次过草地时大家就有经验,如果吃十成饱,肚子就胀得非常难受,所以大家只能吃六七成饱。青稞炒面干得不好下咽,用水拌了又很难吃,我们就学着吃糌粑。又因为没有菜,连点油也没有,盐也很缺乏,这样,大家的体力消耗越来越大,病号不少。在这样的困难环境下,大家还是心向陕北,人人想着练好兵早日北上抗日。
为了改善大家的伙食,上级给我们送来了酥油,据说是用盐巴和茶砖向藏民换来的。喝酥油对我们每个同志又是个锻炼,酥油浓重的腥膻味实在难喝,有的同志一喝就呕吐。
许多同志实在不愿喝,党支部号召大家要以完成任务的决心喝酥油,喝过几次以后,大家也就习惯了。动物的蛋白和脂肪增加了大家的体质,有人开玩笑说:“将来革命成功后,要为青稞和酥油请功。”
大约在五月,一个喜讯正式传来了:红二方面军在转战了湘、鄂、川、滇、黔五省之后,即将来甘孜与我们四方面军会师,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另外还有消息说三十二军已经去理化(今理塘)接二方面军了。我们三十军由程世才军长给大家作了动员,并提出了口号:迎接二方面军老大哥,并肩北上抗日。
我们连在二、四方面军会师喜讯的推动下,整训抓得更紧了。我们把房合也全部腾出来,让给二方面军的同志住,全连在操场边搭起了帐篷。
五月的甘孜,白天热得穿单衣,但到夜晚,山谷的寒风凉嗖嗖的钻进帐篷,铺着的干草和薄薄的盖被抵御不住高原的寒冷,大家挤成紧紧的一团;为了给二方面军的同志准备粮食,我们压缩了每个人每天糌粑的数量。好在五月正是野菜萌发的季节,吃惯了苦的四方面军的战士们,每人每天挖一点野菜送给伙房,就可以对付过去了。
为二方面军的同志织毛衣、打毛袜是又一件困难的任务。二方面军的同志转战五省,没有御寒的衣服,要穿过气候多变的草地是困难的。因此,上级号召每个同志要织一件毛衣和打一双毛袜子送给二方面军的战友。首先要把藏民剪下来的牛、羊毛梳理好洗净,再一点一点地捻成线,然后才能打毛衣、织毛袜子,要完成这一任务对我们来说是相当困难的。
我十一岁参加红军,在家是个放牛娃,刚参加红军那会儿,生活上还靠别人照顾,在骑兵连还要别人托着我上马背。参加红军几年来的战斗生活,我懂得了冲杀打仗、行军走路,可现在要我去捻毛线,怎么干也不对劲。眼看着其他同志都捻完线,开始打毛衣,织毛袜子了,我心里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又想到等到会师那天,别人都有毛衣和毛袜子送给二方面军老大哥,自己却空着手,这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阶级兄弟呢!想到这些,我不由急得哭了起来。还是指导员细心,看到我哭了,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对我说:“小宗,急什么?不怕慢,抓紧干,耐着性子嘛!总能学会的,你的毛衣、袜子会赶上送二方面军同志的。”指导员的安慰宽了我的心。
指导员在空闲的时候就帮我捻毛线,教我如何织毛衣。就这样,虽然我的毛衣和毛袜比别的同志完成的晚一点儿,但终究是打成了。我端详着自己亲手织成的毛衣,觉得样子还是很好的,摸起来厚实、软和,想到自己不是空着手欢迎二方面军战友的,心满意足地笑了。
一九三六年六月,二方面军到达稻城时,我们连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迎接二方面军的工作。全连把原来的住房又打扫了一遍,每个床铺都加厚了干草,一切能做的都做了,能想到的也办了。
二、四方面军会师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七月初的一天,我们红四方面军的部队集合在喇嘛寺山坡下的平坝子上,大家高声唱着歌,喊着热烈欢迎二方面军的口号。藏族人民也聚集在路旁,捧着酥油糌粑欢迎二方面军。我这时再也按捺不住高兴,同二方面军的同志拉着手又喊又跳,他们都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啊,我们要并肩打出一个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来!经过这一番热烈的欢迎场面后,我们三十军程军长把部队带进了广场,二、四方面军两支红色武装分开左右坐下。
这时,有一位首长大声宣布:请朱总司令讲话!这时一切传说都成为现实了:朱总司令真的在我们四方面军!就跟我们在一起!我想站起来细细看看总司令,由于纪律不允许,我只能把头仰起,心里在崇敬地想着:就是朱总司令和毛主席在井冈山创建了第一个红色根据地。总司令讲话了,从他浓重的四川口音中,我听得出他是我们川北一带人。
总司令说:“毛主席率领的一方面军已经过了草地,胜利地到了陕北,我们也要去陕北,同各路红军会师,北上抗日!”总司令一句句有力的话,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驱散了我们心中的迷雾,也深深地铭记在我的心上。我扭头去看指导员,指导员也笑了,他笑得是那样舒心。当天晚上,在广场还举行了联欢晚会,由四方面军宣传队表演了节目。
二、四方面军的胜利会师,是我们盛大的节日。我们又忙着磨青稞炒面,准备第三次过草地了。
红军战士的心,早已飞过草地,飞向了陕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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