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秋,我华中部队在陈毅,栗裕将军的指挥下,粉碎了国民党军向我华中战场的进犯,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胜利。为了保存实力,实行战略转移,我华中部队奉命主动北撤。这里记叙的是随军北撤,抢运转移华中银行印钞物资经黄海至山东,在海上遇险的故事。
我原是负责华中银行发行局驻苏中材料转运站的工作。1946年11月下旬,奉命率转运站撤回到华中银行发行局驻地阜宁县以北北大西庄后,担任了运输科副科长,当时,正值“七战七捷”的最后一仗,连水战役刚结束,部队立即向北转移了。12月底华中银行发行局局长杨秉超,运输科长王有成等同志和满装重要物资的卡车先走了,决定由我负责,并留习存忠、邱寿琪等协助,完成抢运转移印钞厂、造纸厂和修配厂的数十吨机器设备和最后撤退的部份人员的任务。我们从江苏阜宁县以北的大西庄撤退,经白沙集向水口,燕尾港,渡黄海到山东日照县的安东卫港登陆。
抢运转移机器设备,碰到的困难真不少。首先就遇到缺少运输工具的困难。当时,别说汽车,连找部牛车都很困难,老百姓的牛车早已“支前”去了,再说就在白沙集渡老黄河,即黄河故道,水深过膝,水宽二、三十米。只有一座为部队北撤临时搭起的便桥,载重车辆不能直接通过,白天敌人的飞机封锁严密,不能集体行动只能单独去找运输工具,晚上又有部队通过这座便桥,我们只能乘隙组织抢运工作。几经努力,总算找到几辆牛车。独轮手推车,加上人扛马驼,就这样,在白沙集折腾了四、五天后才到了向水口。
经白沙集到向水口。这里是通往黄海的一个河叉小港。我们得在这里改换船只运输。这船到哪里找呢?正值寒冬腊月,临近阴历年关,又是战火纷飞的时候,就是找到了船,船主们是不是愿意陪我们漂泊到山东去呢?心想,这下工作更难做了!
幸好,杨秉超局长他们先到这里时,已经封销了一批船等待着我们。我们从中挑选了五、六条小木船和一条大木帆船。小船是商人雇用的,已装满货物;大木机船是当地部队刚从海匪手上缴获的也是装满食盐。船老大跑了。船工也走了一些。我们既要抓紧时间说服动员争取小船货主的支持,又要想法雇船老大和船工,还要组织力量卸掉船上的货物,再装上我们抢运转移的机器设备,由于情况紧急,大木船上的食盐只卸了三分之二,就将我们的货装上去。这样前后又紧张忙碌了四、五天,我们的船队终于出海向燕尾港方向驶去。
经过半天多的航行,船队来到离燕尾港二里多的一个荒滩码头停泊,等风继续前进。船停泊妥后,杨秉超局长召集正副科长以上干部开会。他说:北面就是连云港。据了解,敌人已封锁了海面,从这里到山东的海面上只有敌人的机动船活动,大家要特别小心。接着分了工,确定了各条船的负责人。杨秉超局长指名要我负责那条大木帆船。我一听深感责任重大,力不胜任,建议换个较适合的干部负责。可杨局长说:“就是你适合!你是运输科副科长嘛!过去又在海上活动过,懂得一点行船规矩,你说还有谁比你更适合!”经他这么一说,把我给说哑了,只好硬着头把任务接下来。并且提出要习存中、邱寿琪等几位干部协助,杨局长都满口答应了。
会后,我约着几位干部去检查渡海的准备工作,结果那条大木机船船身陈旧,设备简陋破损,又年久失修,临时雇来的船老大对船上的情况不熟悉;已装上船的机器设备、零件没有同机身装在一起,有的还装到小船上了;还有指导员张登亮和一位排长孙永锦带领的警卫连和一位别单位的教导员带领的伤员、家属小孩子共一百二、三十人都要搭乘。我向杨局长详细报告说,原来认为大船保险现在看来不仅不保险反而更危险。要立即组织力量调整船上设备物资,把分散的零件集中同机身在一起,把重要的物资特别是那部胶印机装到小船上。小船机动灵活、目标小。小风也能走,反而比大船安全。杨局长一一采纳了我的建议。
出海的一切准备都做好了。但是,风向一直没转,迟迟不能开船,真是急煞人。我紧着去请求杨局长给我一笔钱与地方的介绍信和炸药。他不解地问我:“你要这些东西千什么?”我说:“小船小风就能走,大船要刮大风才能起航,还要绕过连云港敌人的严密封锁才能到达目的地。看来大小船不可能一起走,你们带小船先走吧!大船由我来应付,耍这些东西一是解决一百多人吃饭问题;二是要活动;三是为使船上器材不落入敌人手中而准备的。”杨局长听了我的陈述后,觉得有道理,果断地答应说,钱和介绍信都可以照办,就是炸药难办,你只好用手榴弹捆起来代替炸药。在燕尾港外的荒滩码头上共折腾了四天,第五天老天爷才发慈悲,下午总算起风了,满载物资和战友的小船队由杨局长等率领走了。我们这条“大家伙”一直等到黄昏,刮起大风后才离开燕尾港。
出海后,风势越来起大,船老大说,象这样的风刮个不停,一夜就可赶到山东安东卫港了。大家听了都很高兴又激动,“真的一夜能赶到目的地,多好啊!”可是,大海上行船,风大浪更高,虽说是条大木帆船,就象一叶小舟,船里的人一会颠到这边,一会儿颠到那边,绝大数人都晕船呕吐,个个象得了大病一样,躺着不能动弹。不过我还不错,不晕船也不呕吐,一直注意观察海上的情况。天快蒙蒙亮的时间,终于到达安东卫港外的海面上。由于一夜刮大风,潮水上涨没有退,船老大又多年没有到过这个港口,怕发生意外,不敢冒然进港,便决定抛锚停船,等天亮了再进港。
船停泊好后不多一会,朝阳迎层雾渐渐钻出海面,进港的时间即将来到了,大家真高兴!突然,从东南方向传来了机动船的声音。杨局长说过,这一带海域只有敌机的机动船活动。莫非真的碰上敌人了!我便下令起锚开船进港!可是,慌忙中船老大不但没把锚拉起来,反把锚链解开,连锚一起放入海里。刹时间,船值助风势往后退去,触到一个暗沙礁上颠浅了。眼下船舵碰坏了,锚也没有了,真急死人了。我们要组织力量照顾伤员和家属、小孩,同海浪搏斗,又要观察机动船的动向,准备战斗。然而驶来的那条机动船,在距我们遇难的地方二千多米的海面上停住了,与我们形成对峙态势。
时至中午,我们的船终于被海浪打散了,人全都挤到甲板上,到下午二点多钟,情况更加恶化了,甲板上已不能站人,所有的人都爬到船桅的蓬杆、蓬索和帆蓬上避难。大家经受了一天一夜的海浪颠打,头天吃的东西都吐光了,个个真是精疲力尽。为了稳住大家的情绪,我看到海浪冲来的大白菜,就捞了一棵若无其事地吃起来有的人见我吃得那样香甜,打趣地说:“死到临头了,你还吃得那么津津有味!”我也幽默地说:“吃饱了再死不是更值得吗!”大家见我情绪高昂,坚定自若,也就渐渐稳定下来。
同我们对峙的那条机动船,在我们的船被海浪打散后,移动了两次,看我们没动又停住了。这机动船的行踪,真使我们捉摸不定下午四、五点钟。那条机动船又向我们开来,离我们只有三、四百米远的地方转了一圈又向南开去。这时有的同志主张要打,我不同意打,指导员张登亮也不同意打。只说:“我们不要先开枪,要是他们先开枪,我们就狠狠收拾他!”机动船向南走到离我们二、三千米外的海面上时,突然出现了两条木帆船向机动船开来,并发出停止前进的信号。机动船仍然突突地前进,木机船终于开枪警告,发出派人前去说明情况的信号。不多一会儿,他们一向向我们开来了。我们又一次作好战斗准备,要看看这条机动船到底买的什么把戏。他们在距我们百十米远的海面上转了一圈,转到离我们五、六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有两个人划着舢板来要我们的负责人前去说明情况。在这要打又弄不明情况的时候,我果断地决定,带邱寿琪随去看个究竟,并要习存忠注意我的行动,“如果看到我往海里跳,立即开火狠狠地打,先把机动舟打沉,……”便踏上舢板走了!
真想不到竟会有银行的两个干部在机动船上。我又惊又喜。原来机动船是山东贸易系统的,由上海装运汽油、药品等物资返回山东,装满棉花的两条木帆船是苏中海防大队的,由一位排长带一班战士和一挺机枪护送到山东,也都要在安东卫港登录。他们见到我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呀?”我说:“先把人抢救出来,惰况慢慢再说!”便吩咐邱寿琪和那位排长带领木帆船去接应困在大木帆船上的人。同时,向机动船上的同志讲:“大家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特别是那些伤员和家属、小孩难于坚持,请设法搞点吃的。两条木机船靠拢,把大船上的人刚接过来,破木帆船的桅杆就倒了。唉呀,真险呐!要是晚一步,不知要有多少同志伤亡!
险关闯过了,我们才互相交谈起那难忘而紧张惊险的遇险经过银行的人说,由于在上海的情况紧急,同银行总行发电报没有联系上就仓促跟他的船回来了。快要进港就看到你们的船停在那里,情况不明,怕遇上敌人发生意外,不敢冒然进港。等到中午时分,挪动了两次你们仍不见行动,估计不是敌人,可能是船搁浅了,打算设法营救。下午才到离你们二、三百米的地方来,一看有那么多的人怕全涌上来把船压沉,因此又开走去想别的办法来搭救…………。我听着听着,激动地说:“好险啊!幸好我们沉住气没有开枪,要是开枪可糟了,不仅汽油药品会爆炸,船毁人亡,连搭救我们的人都没有了。真是幸运!”
三条船的同志团结互助,把遇险的同志安置好后,尽管海浪颠簸,都睡着了。下半夜,我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了,心想我们在这里折腾了一天一夜,要是有敌人来偷袭我们一下可是吃不消!我和大家商量决定起锚进港,两条大木帆船在前面探路,机动船后面尾随。当到离岸边二百来米时,我怕出问题,便叫前面的船停住。与邱寿琪。习存忠一起乘舢板上岸联系。
果然不出所料。舢板刚要靠岸,就传来了严厉的问话声,我急忙回话,有人听出我的声音,便问:“是丁科长吗?…………后面那条机动船是哪里的?”我都一一回答了。“真危险,再往前开20米还不停船,我们就要开枪了!”
上岸一看,房来是燕尾港分手,护送那几条船先到这里的警卫连的同志,带一批地方武装在那里等候。他们把我回来的消息立即报告杨局长。起初,杨局长不相信,说:“见鬼了,他还回得来?”当我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就象久别重逄的亲人一样,问长问短。我向他汇报了在海上遇险的情况,他让我们吃点东西睡觉。我一觉睡到响午醒来,这时潮水已退,便约着习存忠到大木帆船搁浅出事的地方观察,然后向场局长提出了尽快打捞机器设备的建议。他听后很高兴,决定第二天行动。
打捞工作是很艰苦的。每天当海潮未落时,我们就开船到出事地点,等潮水退落机器露出后下海打捞,潮水上涨再把打捞出的机器物资运回来。每次下海,衣裤都弄得湿淋淋的,寒冬腊月的海水把手脚冻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样紧张工作了一星期,终于把所能打捞得起来的机器物资都打捞上来了。
我与大家共同努力,历时一个多月的紧张而艰险的战斗,终于把抢运印钞物资的任务完成了。这时,我紧绷的心弦才算松弛下来,上级领导高度赞扬我们工作的成绩,还给我记了二等功一个、三等功两个。
当时,我曾这样说过:“等把国民党反动派打倒后,要请假好好睡上几天,把瞌睡给补回来,或请假休息半年、一年。”今天,我的话实现了,党和政府及人民为我们这样一批“老家伙”提供了优越舒适的生活条件,不只是补几天的瞌睡,休息半年、一年,而是让我们长期离职休养,安度晚年了。
一九八七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