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夏初,我在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三师警卫连三排八班当战士,我们爬过无数空气稀薄的大山,再度进入了渺无人烟的草地。草地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青草黄水,有很少的森林和小溪,沿路很少见到当地的牧民,草地上气候恶劣,不时吹来狂风大雪,夹杂着一块块的冰雹,打在人们头上,雨雪交加,泥泞难行,不少身体不好的同志倒了下去,同战友们永别了。
晚上,到了宿营地,我们全班按身体情况分了工,身体好一点的同志到附近森林里去弄柴火,有的到藏民放牧过牛羊群的地方拾牛粪烧火,有的分头寻找野菜、牛蹄子等等,每人还得准备背上第二天宿营用的柴火,留下的身体差的同志就用被单撑帐篷,用树枝搭成像钢丝床一样舒服的铺,树枝不够用,便把带来的羊皮铺在草地上当睡铺。值日员用全班唯一的洗脸盆兼洗脚盆给同志们烧水喝,煮饭吃,还要负责食物的烹调。
粮食是所有这一切里最重要的,它同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但是现在我们每人背的粮食只剩下一斤了,背的盐巴也用完了,用它在行军中冲凉水充饥也不可能了;前面部队过去后,连野菜也只有根没有尖了。
虽然偶尔还能采到一点牛耳大黄叶子,可是离腊子口还有近二十天的路程,怎么办呢?望着粮袋子大家都愁上了眉头。我们的李班长却笑着说:“同志们,不要紧,满山遍野都是我们的‘粮库’,只要我们注意寻找,总能找得到吃的,我们一定能通过草地,到达目的地!”我们答道:“对!办法一定会有的。”不是吗?
记得在中阿坝时,走了三天,我们在途中露营时,附近有一个小丛林,林里有一个二百米长的椭圆形的水塘,我们拾柴火的时候,惊动了一只鹿,我们就把这只鹿围进了水塘,拿着劈下的树干跳入水塘,同鹿搏斗了一个小时,终于制服了鹿,把它拖回来,连肉带皮,吃了好几餐;还有一次我们拾到一张干牛皮,把它切成数块,带到宿营地,煮成糊糊,像开“西餐”一样饱吃了一顿。
班长接着又说:“同志们,我还要同大伙商量件事,虽然我们每个人的粮食只剩一斤了,但是大家能不能再捐献出来一点呢?我们电台的同志整天都在行军,工作,医院里的病员们粮食也没有了……”班长还没说完,同志们就已拿出了自己瘪瘪的粮袋。
大家心里都明白,班长说得对。我们虽然都饿,但那些默默忍着肉体和精神痛苦的伤病员们,比我们更需要粮食,而电台是我们唯一的通讯工具,是部队的“神经”,宁肯我们吃野菜,也得节约些炒面给他们。
离腊子口还有十天路程的时候,每人只剩二两炒面了,怎么办呢?有人提议:“我们还是注意寻找,只要能吃的东西我们都找来。”有的说:“我们不是可以把前面部队吃了青稞后拉下的整粒青稞,洗洗再吃吗?不管怎样,只要把肚子装满就行了。”
还有人建议:“把我们的空私躲全集腊子El险峻的地形炒面袋子翻过来洗一下,还能会一次餐。”班长也发言了:“再往前走,树林多了,还可以打野兽吃。”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指导员来了,他问同志们在想什么,累不累,当他问到吃的上面,我们都不吭声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指导员也饿得不行了,他却鼓励同志们说:“同志们!我们几个月都走过来了,饿过来了,难道剩下最后十天就没有办法了吗?我们是可以过去的。”他又说:“你们刚才想的办法很好,不过时间还长呀,这次能洗面袋,下次又怎么办呢?”同志们都笑着说:“指导员,你放心吧!我们有决心,有脑子,就能想出办法,找到吃的,一定要冲过腊子口,到达目的地。”
晚上,在草坪上半坐半睡,大家内心都在做斗争,想着怎么去实现指导员的号召,又想到病员怎么办?班长突然坐了起来,他以党小组长的身份,号召全体党员和全体同志团结起来,战胜困难,他说:“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具体办法吧!”
正在讨论时,战士王其山同志暗暗地哭了起来,大家都在有气无力地细声发言想办法,没有注意到他,还是班长细心,发现了王其山在哭,就问他:“为什么要哭呢?”他说:“我两个脚后跟被鞋子咬破生疮了,又病了这么久,给同志们找了许多麻烦,你们也都饿得不行了,哪有力量来管我?”说到这里,他哭得更厉害了,接着说,“我不行了,你们明天走吧!我死在这里就算革命到底了。”他还告诉了我们他家在什么地方,说革命成功后捎个信给他家中就行了。
确实,王其山同志脚上的疮化脓二十多天了,每天一颠一跛地跟着行军,同志们帮他背枪、背行李,一到宿营地,一切勤务都不要他做,但他还是坚持不下去了,这时,大家都为他难过,围拢过去安慰他,有的说:“不要难过,我还有二两炒面,给你!”有的说:“放心!我还有劲儿,我可以背着你走。”也有的同志也暗暗地擦着眼泪。
班长坚定地说:“同志们!我们都是阶级兄弟,有福一起享,有苦一起吃,爬也要爬出草地,我们一定要把全班十个人都带出去,一个也不留在草地!”见同志们个个这样热情,王其山不哭了。班长又同全班商量说:“现在虽然我们每人只剩二两炒面了,但谁也不准吃。”
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猜想,他又说:“要知道,我们离腊子口不远了,炒面除给病号吃一点以外,要留着最后吃。这样在冲出草地打仗时才有力量。”大家也都同意这样做,这剩下的二两炒面再也不能吃一口了,都留着最后吃。
少得可怜的二两炒面贴着干粮袋底,大家都把它像生命一样保护着,夜里抱在怀里睡觉,白天放在肩上时刻看着它。会上,大家又想了些办法,平时多弄些野菜,煮熟后把水挤掉,装进干粮袋。这样一来原来只装有一点点炒面的瘪瘪的袋子,又有些起色了。大家也随着增加了不少信心。
离腊子口还有两天路程。指导员告诉大家:“腊子口山高路陡,上面把守的敌人,已经被前卫部队消灭了,我们友邻部队的战友们也已进到甘肃省境内了。”
我们都高兴极了!总算过来了!大家就在宿营地开了个简单的庆祝晚会,会上首长要大家继续努力克服最后困难。会后大家都兴高采烈,多捡了些野菜,和最后的二两炒面掺在一起,做成了干粮团子,带在身上,准备在腊子口山下吃个饱好上山。当晚,大家把空炒面袋子洗了,用洗出来的面末子,煮成野菜稀糊糊,吃了一顿又热又香的好饭,就准备第二天信心百倍地过腊子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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