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秋天,我们第一次过草地未成,折转南下。记得走到四门坎休整时,我突然得了痢疾,一天拉五六次,有时还要多。头两天拉的还带些粪便,以后就尽拉红的白的了,肚子疼得像刀绞那样,汗珠直往外冒,后来病越来越重,甚至喝点水也很快就拉出来。
最初我仍然和同志们在一起住,有时还能挣扎着到河边去冲洗弄脏的衣服,可是到后来实在拉得不成样子了,才把我弄到一间小屋子去住,我也没有力气再到河边去了,我想我的生命快要完了。这
时管理排长同志对我格外亲切,不断跑到小屋来看我,伸出他那温暖的手抚摸我安慰我:“好好休养吧,不要着急,更不要胡思乱想,要什么东西对我说,尽量想法给你弄来。”衣服被粪便弄脏了,他就给我洗,铺的草弄湿了,他不分白天黑夜给我换,开水喝完了,他就不分刮风下雨给我烧,并且给我端到嘴边。接连四五天我没吃一点东西,管理排长给我弄了点青稞饭汤来,一喝下去,疼得越发厉害。那时我们吃的都是青稞,一点细粮也没有,怎么办呢?
管理排长急得不得了,东想想西想想,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大伙过去装干粮的米袋子都搜集起来,一条一条地翻过来搜寻,把粘在袋子上面的干米粒(炒干粮时,有的米没炒干,粘在袋子上了)和藏在缝隙里的米粒,仔细地一粒粒地弄下来,总算弄到了一把米。他急急忙忙地跑来对我说:“小鬼,你待着,我今天好好给你煮点饭吃。”我刚睁开眼还没答话,他就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他端来了少半缸子大米稀饭,不住地说:“大米稀饭!大米稀饭!”看他那快乐的样子,这似乎是世界上最稀罕的东西,他坐下来把我扶起倚在他的怀里说:“小鬼,可把你饿坏啦,快点吃下去就好了!”他用小勺盛起稀饭,生怕烫着我,吹了又吹,才往嘴里喂。这顿饭吃得十分香甜,心里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在排长无微不至的体贴下,我的病很快就好了。
一九三六年七月初,我们从甘孜出发,第二次过草地。顺着蜿蜒曲折的道路,一天又一天地往前赶。粮食一天天减少,谁也不敢多吃,都千方百计地节省粮食。
行军时看见路旁有野菜,如灰灰菜、野蒜、野葱等,就像看见宝贝一样,连忙采来装在衣袋里,小休息时也去附近寻找野菜,顾不得休息了。
到了大休息,就把野菜洗净放在缸子或者脸盆里煮熟,然后抓很少一点青稞面放在里面,最初还比较稠,后来就逐渐稀了,最后稀到不用筷子,不用勺子,一个劲儿就喝下肚里去了。我们就是这样维持着生命。我人小,带的干粮也少,不到半个月就吃光了,首长赵孟明同志带的干粮比较多一些,吃得也很节省。他知道我的干粮吃完了,一到大休息,就把我叫去一块儿吃。
五六天后,眼看首长的干粮也所剩无几了,每到吃饭时,我就很难过,不忍心再到他那里去吃,我吃了一点就说吃饱了,他看到这情形就催促我吃:“吃吧,这不还有吗?再过两天,到前面就能补充到粮食了。”
有时到了大休息我就借故到一边去搞别的事情,这样避免再吃首长的粮食,可肚子里没东西总不行呀,咕隆咕隆直叫,脑袋发昏,心里发慌。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三双牛皮草鞋,这不是我的“干粮”吗?原来在甘孜出发前,我找了一块牛皮,照草鞋的样子割了三双牛皮草鞋。“干粮”有了,但是怎么做来吃呢?想来想去,还是烧来吃吧。
第一天,我把一只带毛的牛皮草鞋放在火里烧,可能烧的时间长了些,一股股焦味直往鼻子里冲,赶忙把鞋拨出火堆来。啊!鞋耳子都烧成灰了,不由得心疼说:“怎么不早点拨出来呢?多可惜呀!”还好,鞋底还没烧坏,但已烧卷了,我用两根木棒慢慢地掰,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用手指甲剥去烧焦的那层东西,放在嘴里就嚼,真是又苦又硬,咬不动,但总算有东西吃了,咬不动也要咬,时间长了,苦味也减少了,也软了,带黏性的东西也增加了,还带点咸味,好久没尝过盐巴了,越咬越起劲。把这只鞋嚼完,嘴巴酸痛得不得了。
吃第二只的时候就有些经验了。烧的时候特别留神,拿着木棒不停地翻动,烧好了就把它弄成小块放在热水里去浸洗,除去苦味,开头洗的几小块还没多大变化,最后的几块浸久了都发胀了,比原来厚了好几倍,我高兴得不得了,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连忙把它们洗净放到壶里去煮,两眼盯着牛皮在水里咕嘟咕嘟地滚动着,越煮越厚,不知不觉嘴里的涎水也涌出来了,肚子也在催促。
煮好了,我便用小木棒捞起一小块一小块的牛皮,慢慢地吃起来。三双牛皮草鞋就这样被我全都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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