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深入到草地的中心,面临着种种巨大的困难,最大的困难就是饥饿,上级动员时说:与饥饿作斗争,就是与死亡作斗争,只有这一斗争的胜利,红军才能走出草地。对红军来说,绝不能饿死,只有活下去,用一切办法活下去。
“活下去”,这是党的意志,是每个红军战士的决心,但是哪里要真正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啊!
部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报携带的一切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炒面吃完了,炒米,炒麦,牛肉干吃完了,牦牛吃完了,骑兵的马和很多干部的马也都杀掉吃完了……同志们把自己的炒面袋翻了又翻,抖了又抖——第一次,把装过炒面的干粮袋,从头到尾抖一遍,再把袋子慢慢地折到底,倒出非常有限的一点炒面来:大袋子也许能倒出半餈碗,小袋子连小半碗也不到,第二次,把同一个袋子翻过来,用牙刷将沾在上面的面粉末扫下来,第三次,还是从这个袋子上,用小刀把因雨水打湿而干结在上面:“嘎巴”刮下来,第四次,是把这个袋子放到水里煮……就是说。一条本来已经空了的炒面袋,还要用来充饥四次,每一次所吃的,实际上并不是那放在锅里边看都看不见的炒面,而是它的滋味,真正吃下肚的,是又苦又涩的野菜。
野菜虽然不好,若能经常吃,也算不错,到后来,只是在前面走的部队才能享有吃野菜这“福份”,走在后面的,连野菜都采不到了。
于是,不得不又想别的门路,首先想到的一条是:吃皮子,各单位把人们用来既做雨衣,又做裤子的牛皮、羊皮、狗皮统统集中起来,先将毛烧掉,刮去表面的焦层,然后洗浄,放到锅内久煮,煮软后,根据人数和“皮肉”的多少,切成若干小片,按好人少些,病人多些。身体强的少些,身体弱的多些,大人少些、“小鬼”多些的原则分给大家。
其实同志们拿着这几片分到手的“皮肉”,哪里舍得吃!在煮“皮肉”的这一顿,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忍心吃一片,都是互相让着,自己只吃那用“皮肉”汤熬出来的树叶和草根。没有多久,成块的皮子也吃光了,于是又用同样的方法吃皮带,吃枪背带、皮包、皮草鞋……
有时,偶然在路旁碰到一匹前面部队丢下的死牛或死马,可就是太好的“宝贝”了!负责同志会派人把它全部拿走,到晚上宿营时,将它的大部分用作干粮,分给友邻、送给首长后,剩下的一小部分煮给大家吃——作为改善生活,这里所说的“一小部分”,除去很少的肉,包括全部下水,全部骨头,蹄子的全部,头的全部熬汤,烧火,皮的全部把毛用开水烫掉或用火烧掉,煮了吃。此外,牛粪也不能乱扔,放到一起,晒干后留给后面部队烧。总之,牛、马身上的一切,都没有白白扔掉的。但是,像上面这样的“宝贝”是多么难得啊!不知要多少天、走多长的路才可能碰到一次。因此,饥饿的威胁仍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越往后,能吃的东西越少,行军中不少同志饿得实在不行了,就顺手从路边揪一把野草放到嘴里嚼,是有甜味的就嚼一嚼咽下去,是有怪味的就吐了另揪一把。
有的时候,偶尔在路边发现了一个不知什么人扔下的野梨子核,也会赶紧从蚂蚁堆里把它抢出来,不等吹打干净,就已经放到嘴里了,人们的口干得发烧,烧得连唾沫都没有了,舌头发硬,说话都打不过弯来。
那些有病的同志,为了要走出草地,更是忍受了一切超人的痛苦,拼命地走呀,走呀……当他们在已完全无力再走而倒下去的时候,还对跟着他的同志说:“我不行了……你走吧,能走出去的。”之后,他们就躺在地上不动了——牺牲了!看到这些倒下去的战友,活着的人生出无限的哀念,更坚定了要活下去、要走出草地去的决心。
一天,正走得饥渴交加的时候,忽听指导员在路边亮开嗓子喊道:“同志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再有三四天就可以有粮食吃了,大家要加油走哇!每个同志要更好地发扬阶级友爱,用最大的努力,渡过这最后的一道难关!”这话像火一样地把我们点着了!精神顿时振奋起来,队伍里活跃开了,好多人都不约而同地说:“哎呀!可走到头了!”
自打俄肚子行军以来,行军速度逐渐降低,里程减少,宿营的时间也提前了。有一天宿营时,我们铡放下背包,就看见前面有人在附近的草地上创东西,我们马上跑过去问创什么,他们说,前面的部队在这里杀了不少牛,他们只好把割好的肉带走,其它的都埋在这里。
我们什么也不问了,就四处散开,只顾寻找新的土印,每看到一个新土印就往里把,里面准可以创出东西来,有牛腿,有牛头,有牛下水,有牛蹄子……这些都是“宝贝”啊!
这少得可怜的食物,对我们走完草地这最后几天,起了极大的作用。
每天,当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了,才取出一块吃。其实,与其说是吃东西,不如说是吃唾沫,因为这些吃的放到口里之后,只是嘴嚼,合不得咽下,一直嚼到连粉末都没有了,也还在嚼着,不过,这时嚼的已不是什么实在的东西,只是这滋味的余香。
每次取出来的这样一块食物,总要吃几里路甚至十来里路。走出草地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一天,我们用了极大的努力,爬上了一座山,在山顶上,看见前面的山腰里有一块庄稼。人们的心“刷”地一下亮开了!同志们都互相指着说:“你看,你看,粮食!粮食!”
从山上到山下,从队伍里响起了几十天以来都没有听到过的那种热烈的嘈杂声、笑声和歌声,这声音宣告着:我们已经征服了草地,战胜了死亡,我们将以新的步伐,跨向新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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