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阿坝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样富有,每人仅分得一点有限的粮食,又继续前进了。晚上到宿营地了,我和小战友曹大明在茶缸子里盛上水,放在火上煮饭,因为头两天采集的野菜毒性大,掺得又多,结果吃了泻肚,今天我们把野菜放得很少,粮食放得很多,饭做好了,我俩快活地吃着。
指导员也凑到我们一起来了,他的缸子里满登登的尽是野菜,他见到我们的缸子里是米饭,笑吟吟地说:“要仔细吃啊!粮食吃光了,过草地就更艰难啦!”他边说边吃,吃得那么香甜。我和小曹羞得脸儿通红,尽管指导员是笑着说,但我们都听得出他是在批评我们。
我要送些饭给指导员吃,他说:“你们吃吧!以后节省些就行了!”我索性把饭倒在他的缸子里,他却把饭拨在一边,合不得吃,仍在大口地吃那发黄的野菜叶子。打那以后,我们虽然很珍惜粮食,但因粮食原来就少,开头几顿又吃得太多,所以,不论怎样节约,口袋还是渐渐瘪下去了。
这天,我和小曹把口袋底剩下的粮食集中起来,也只有一把的样子。我看看他,他看看我,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眉宇间都深藏着忧愁,心里都默默地想:草原还没有尽头,可是粮食没有了,我们都很清楚:没有粮食意味着什么。我们只有一个粒一个粒地吃着仅有的一点点粮食。
走啊走,我渐渐地感到浑身软弱无力,两腿像坠着千斤石似的,我逐渐掉在后面了,指导员拍拍我的肩膀问:“怎么样,小鬼?”我人虽小,可非常要强,坚定地回答:“指导员,你走到哪里,我跟你走到哪里!”“好样的,应当这样!”他亲切地说。
休息的时候,他坐在我身边,摸摸我的肚子问:“小鬼,几天没有吃饭了?”然后又用眼睛盯着我的脸,说:“你瘦得多了,还能支持吗?”他的眼光,像冬天的太阳,使我的心里感到温暖,他的话刚说完,我只觉得鼻子一酸,忍住泪,咬着牙说:“我能,我能支持到底!”看着我的神情,他默默地解开了自己的粮袋,袋子里也只剩两碗多米了,他把它分成两份,说:“来,给你一半,节省些,我们就要过去了。”说着就解我的袋子。
米,香喷喷、黄灿灿的米,指导员一路上吞草咽菜节省下来的米,从他的袋子里倒在我的袋子里了。我长长地看着他那消瘦蜡黄的脸和深深陷下去的眼窝,感动得心都发抖了,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蓦地紧紧握住指导员的手说:“我不要!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你不能不顾自己啊!”他连忙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抹去我的眼泪严肃地说:“拿去吧!别哭啦!坚强些!”他那坚决的口气,使我再也不好意思推辞了。
我深深地谴责自己,为什么当初不珍惜自己的粮食呢?红军行列继续在前进,很多同志都没有粮食了,艰难困苦和死亡威胁着每个人,原来身体很棒的同志,都病倒了,原来身体弱的同志许多已经牺牲了,我也饿得不行了。
在低洼的草地上,铺起那块破羊皮,一倒下就不想起来了,眼前无数个小金花儿在打圈圈,嘴里干渴得像塞了一把沙子,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心里不断想:我还能起来吗,也许永远……
这时小曹来了,他见我躺在那里,便倚在我身旁小声道:“小王,不要紧吧?还能坚持下去吗?”我定睛看着他,他那红扑扑的脸蛋,现在瘦得黄蜡蜡的,只有一双眼睛是胖的,可是,眼光却是那么坚毅,草原与饥饿没有征服了他,他变得更坚强了,而我呢,只能倒在这里了。
“也许……躺一会儿就好了。”我用尽力气说,但是声音仍是很低微的。忽然,指导员来了,他一见我,便像明白了一切似的,急忙把我抱在怀里,拧开水壶一匙一匙给我喂水,又叫小曹把他拿来的那块马骨头砸碎,把骨头里那管长长的指头粗的骨髓放在我的嘴边,让我吮吸,真是“饥不过三口”,我的眼睛忽然亮堂了,我看看指导员,又看看小曹,喉头像塞了块什么东西一样,热辣辣地说不出话来,我深深地感到,出生人死的战友之间、革命部队上下之间的友谊,是人世间最伟大的友谊,再也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
只听见指导员说:“站起来吧,小王,我们不能倒在这里,我们要走过去!”水,一点点骨髓,还有指导员和小曹兄弟般的关怀与巨大的鼓励,带给我力量,我扶靠着他俩,慢慢地站起来了,又继续前进了。
草地终于过来了,但那草地上的艰难、那些草地上倒下去的战友以及草地上生死关头之间的阶级友爱,永远深深地留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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