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先讲述三次过草地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2-14 16:23:38
一九三六年七月,红四方面军准备第三次过草地,那时候,我才十六岁,还是个小鬼,在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三师通信连一排二班当战士。我的身体本来就单薄,头一次过草地就几乎累死了,后来南下四川又整天打仗、行军,我的两只脚坏了,它们像害了黄水病似的浮肿起来。部队驻下来休整,班长每天带着同志们出去找粮食,叫我一个人留下来养病。我因为两脚不能走动,就烧一盆热水来把脚泡着,坐在屋里胡思乱来养病。
我因为两脚不能走动,就烧一盆热水来把脚泡着,坐在屋里胡思乱想,发愁我拖着两只浮肿的脚过不了草地怎么办?暗自伤心。连长曲子清是一个很爱兵的老革命,对我们小鬼特别关心。他知道我的脚坏了,常常跑来看我,也很担心我过草地的事情。
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我说,要把我调到师部一排去。“为什么呢?”我连忙问他。“那里有牲口,”他说,“你走不动时可以骑马。”听了心里有些高兴,但在那样艰苦的时候,我又合不得离开老连队,离开曲连长。
像我这样一个小病号,临时插到一个不熟悉的新单位,只会增加别人的负担。我说:“连长,不要把我调出去。”“为什么?”他问。“我能走路,用不着骑马。”
我一面说一面就站起来,忍着脚痛,在连长面前迈着大步。“连长你看,我不是蛮能走吗?”我走路的动作,把连长逗恼了,他说:“就你这副样子,能过得了草地?”我难过得坐下来没有吭气。
连长走过来,看一看我的腿,摸一摸我的脚,安慰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小鬼,你的脚还没有好呢。”第二天我调到了师部一排,身上带着连队发给我的干粮:半斤麦子,一斤咸盐和两斤青稞,领导上发给我一匹大红马,叫我跟着自己的连队行军。我们通信连和师部一排都是后卫部队,一起走在大部队的后头。
出发的那一天,是个半阴天,草地上灰蒙蒙的满是雾气。我拉着大红马站在路边等着,让部队先走。当时部队经过休整,情绪很高,一个个身披羊皮,肩扛武器,撩起裤腿,甩着胳膊,哗哗哗地踏着淤泥水草直向草地当中走去。有的还喊着口号,唱着北上抗日的军歌。连长见我站在路边,就走过来招呼我上马,并且嘱咐我路上小心,别把马陷进泥潭。说完了话,就一扬手,带着部队走了。
我在马上,带着万分感激的心情,也跟着连长走进了草地。艰苦的草地生活又开始了,每天在四野茫茫、无边无际的草地上行军,八十里、一百里没有定数,遇见泉水、树林或者小山坡,就停下来找住宿;遇不到那样的宿营地,就得继续行军,有时还得冒着风雨住宿在草地上。
晚上,大家披着羊皮,烧一堆干牛屎一面取暖,一面做饭。所谓饭,在那样艰苦的日子里,只不过是两小撮青稞面粉,掺上一些水草野菜做成的“杂混糊糊”,每天只吃这么两顿。我骑的那匹大红马,本来是膘很壮的。刚踏上草地的时候,走得很好,它驮着我在草地上平安地前进了十多天,没有掉队。但后来,大红马也经不起草地长途行军的艰苦,渐渐脱了膘,瘦下来走不动了。
一天下午,它竟掉了队,远远地落在后面。我见它老是慢腾腾地走着,心里感到有些不妙,就想叫它走快些。不料我放开缰绳,正要策马加鞭去赶部队的时候,它却噗地一下陷进了一个淤泥潭子,跃不起来了。“糟糕!”我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起来,大红马的半个肚子已陷进淤泥里去了。我连忙拣几块干硬的水草疙瘩垫着爬出身子来。
这时候,部队早已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帮助我,我只好一个人拼着命来救它。我一面拉紧缰绳,用绳子抽它的脊背,一面大声地吆喝着,想救它跃出来,但是没有一点效果。我的大红马在淤泥潭里愈陷愈深,最后,淤泥终于没了它的脊背,只剩下头和一副鞍子露在外面,我急得哭起来了。——大红马就这样死了。
这时候,天色晚了,草地上昏暗下来,四周苍苍茫茫的,只有西方草地的边缘上亮着一线落日的反光。我心里有些害怕,感到一个人落在草地上是危险的,便不敢停留下来再耽误时间,丢下了可怜的大红马,一面哭着,一面赶部队去了。
正当我愁着找不到部队的时候,忽然遇到了我们的正副班长。原来是连长见我掉队,特意派他们来接我的。我一看见他们,真像孤儿见了亲娘似的,喜欢得叫了起来。我的正副班长都是湖北人。我记得班长的个子矮小,副班长的身材高大,他们见我走得那样跌跌撞撞的,就走上来,一高一矮的把我夹在中间,搀着我赶路,他们问:“小鬼,怎么了,大红马呢?”我又哭了起来,告诉他们说:“大红马陷死了,我救不起来。”我们的班长,见我哭得伤心,也不责备我,反而安慰我说:“只要人能活着,这就好了。回去我们叫连长再给你换匹牲口。”
当天晚上,我们直走到草地上出了月亮才找到部队。第二次调来给我的是一匹灰马,连长叫副班长照护着我骑马行军。在草地上整整走了二十天,没有遇见一个村子,也没有遇见一个行人,草地荒凉得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我们每人带着的半斤麦子和两斤青稞,早已吃光了。
最后一次,当我们把干粮袋里所剩下来的面粉末末全部抖出来交给班长时,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面粉吃光了,草地还没有过完,怎么办呢?大家的眼睛都很焦虑地望着班长。班长也很难过,但他还是镇静地安慰我们:“同志们,不要紧,吃光了面粉,我们还会找到野菜。草地上有的是水草,我们绝不会饿死!”班长的话给了我们信心。我们把面粉掺上许多野菜水草,煮成面粉糊糊,由班长分给我们,每人都得到满满的一碗。我们说:“班长,你也吃呀!”班长说:“吃,我们大家都吃!”班长端起了他的碗筷,可我发现他的碗里只有半碗糊糊,我说:“班长,你吃的太少了。”他说:“没有关系,我支持得了的,这是最后一次吃糊糊了,你们应该多吃些。”我们听了班长的话,都感动得流了眼泪。从此,我每想到班长,就会记起他最后一次端在手上的那半碗“杂混糊糊”。
日子越来越苦,身上带着的干粮,除了还没有吃完的那一斤咸盐,什么也没有了。我们一路上就找野菜、铰水草、吃咸盐煮开水过日子。
说起来也有趣,有一天,我们找到了一些牦牛骨头,那是先头部队丢下来埋在土里的。我们把它起出来,洗干净,像真的得到了鲜牛肉那样高兴,用干牛屎烧起火来煮吃,嘴里还唱着当时最流行的“牛肉本是好东西”的歌子,像会餐那样快活。就这样,我们又熬过了最艰苦的几天,终于战胜了草地。
当我们看见在草地边缘上有了远山,有了村子,有了庄稼的时候,我们像回到了人间一样高兴。同志们都欢呼起来:“草地走完了!”我也忘记了二十多天草地行军的艰苦,跳下马来,跟着同志们,连蹦带跳地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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