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在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供给部的缝衣工厂担任女工排排长,全排一共三十六个女同志,年龄都差不多,最小的十五六岁,最大的不过二十二三,同志们有的来自川北,有的来自川西,但大家相处得都很好,白天缝衣服,有说有笑;夜晚行军,山歌不断,就像一家子亲姊妹,亲亲热热,男同志们开玩笑,说我们是“娘子军”。
一、四方面军会合后不久的一天,我忽然接到通知,要我到部里接受任务去。到那里一看,直属队的干部、运输连、男工排的排长们都已经来了,静静地坐着,听林政委讲话。任务是这样的:部队很快要翻过夹金山,但前方刚缴到了很多枪,没有办法运输,因此要求每个人带上几支,运过山去。
讲完了,林政委问我们:“能不能完成任务?”“能!”我们一齐回答。谁都知道夹金山的厉害,山高,终年积雪,空着手翻山都很吃力,现在要带上枪支走,自然更困难;但谁也明白,枪是革命的武器,是前方同志们用血换来的……
当时我略微想了想,脑门子一热,就站起来说:“我代表女工排表示,向男工排比赛!”接着讲了比赛条件:第一,给多少,运过山多少,保证不丢一支;第二,不叫苦,不讲怪话;第三,不掉队。所以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习惯了——那时不管执行什么任务,都是兴提出比赛的;二来,也真想和男同志比一比,让他们认识认识“娘子军”。说真的,我们还真有点不服气呢!散了会,再三争执,才给了我们排一百四十支枪。回来,我和三个班长谈了谈,四班长黄玉莲第一个拥护,她跳起来说:“行,我要七支。我们一定能把男同志比下去!”
接着我们又把数量配备了一下,每人背四支到五支,让一些年龄小的同志背水袋、饭盆和零碎缝衣用具。分配完了,遇到了一个困难:这些枪七长八短的,怎么背法!大家商量了半天,还是一个年龄最小的于秀英同志想出了办法,我们的粮食早已吃完了,空粮袋子刚好可以用来捆枪。一切都准备好了,下午四点钟,我们开始向夹金山前进。我背着五支枪,走在头里;四班长黄玉莲背着七支枪紧跟着我,后面是全排的同志们。
越往前走,山的模样看得越清楚,越看这山,越觉得任务的艰巨。那山,下半截黑糊糊的,上半截满盖着白茫茫的雪;山顶被云彩遮住了,再往上究竟有多高?望不到,也想不出。
山上没有路,全靠踩着前面部队的脚印走,两旁是笔陡的大山沟,要是一失脚摔下去,别说活,恐怕连成块的骨头也难剩下。当时的确有点害怕,担心上了山要是谁不小心摔下去,那就糟了,但怕也没用,反正上级说得明白,从下午四点钟爬到明天上午十一点就可以翻过去了,天一黑,我就把手伸给四班长,传下了口令:“一个拉一个,把手连起来!”很快,手都拉起来了。在黑暗里,我仿佛看见三十多个人拧成一根绳子在前进。
半夜时分,约摸来到半山腰,就觉得累了。这五支枪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四十斤重,平地上背它都够呛,现在还要爬山,只觉得皮带直往肉里压。山上特别冷,不知是衣服上有了霜还是结了冰,硬邦邦冷飕飕的,贴到身上实在难受。
这时我想起黄玉莲比我多背两支枪,一定更够呛了。我回头望望她,天黑看不清,只听得她呼呼直喘,拉着我的那只手也是冷冰冰的。
忽然,后面传过来:“告诉排长,唐宗蕙的鞋坏了,不能走啦。”我急忙从腰里摘下用布条打的草鞋,随手递给四班长传下去。东方慢慢放亮,我们快接近山顶。这里空气非常稀薄,呼吸十分困难,再加上肚子饿得直叫,我们的两腿像面条似的,迈一步晃三晃。“告诉排长,小陈肚子疼,走不动了!”后面又传来令人头疼的消息。
长征以来,日子艰苦,女同志特有的生理条件,更给我们增加许多困难,但大家都咬牙坚持。今天是太冷、太累、太饿了,要不,小陈这刚强的孩子,不会让别人看出她有病的。怎么办呢,目前能办到的只有减轻一些她的负担。
我随口传下去问道:“她背几支枪?”“五支!”不久,传回话来了。这时,黑暗中谁塞我手里一小袋炒面,我把它和命令一齐往下传;
“把炒面吃了,五支枪全传上来!”枪传上来了,黄玉莲又背了一支,其他的我们分了。这就更加受不住了,我们咬住牙,相互鼓励着往山上爬。爬上山顶,天已大亮。东边,太阳像个大火球,红彤彤地滚上来。山顶上的白雪和一道道的冰川,被太阳一照,光亮得刺眼。
队伍像一条细细的黑线,挂在雪山上,后尾隐没在云彩下面。我正看着这幅奇景呢,忽听身后刷的一声,许多同志惊叫起来,原来谢荪元摔倒了,大半个身子闪到崖下,我们赶紧拉住她背着的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拖上来。她脸吓得像张白纸,我们也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再晚两秒钟,那就……
我们这一排女战士,就这样翻过这座险峻的大雪山,人枪无损地到达了目的地。总结行军时,我们还受到了林政委的表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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