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九月,红四方面军野战医院到了夹金山下。夹金山是四川西.北边界上的一座大雪山,山下是原始森林,山上和悬崖峭壁间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我是一个重伤员,由四个十七八岁的小女护士——这几个小女护士的名字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班长姓段——轮换着抬着我,穿过半人深的荒草地区,向夹金山上走去。山渐渐陡起来,光光的石头上附着一层薄冰,一走一滑。她们滑倒又爬起来,起来又滑倒,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紧跟在部队后面。我看她们实在太累了,实在不忍心,就要求扶我走一会儿。
段班长放下担架,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拉了拉滑到一边的被子,温和地说:“同志,不行呀!昨天换药的时候,你的伤口还流血呢!”其实何止是流血,我亲眼见吃的饭喝的水都从伤口流出来了,显然是肠子被打穿了。
可是让几个女孩子为我吃这样的苦,我怎能躺得住呢!段班长转过身对其他三个同志说:“同志们,加把劲,追上去!”段班长不断地喊着“加油!”后来就带头唱起歌来,大家也跟着唱了起来。再向上爬,路更难走了,左边是峭壁,右边是万丈悬崖,悬崖下挂着巨大的冰溜,像银柱子一样。路只有一尺来宽,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崖去。
有个炊事员掉到填满积雪的山谷里,大家接了三十六副裹腿才把他拉上来,这样的路,担架根本不可能走。段班长把我背起来,又怕把我肚子上的伤口压痛了,便叫一个护士在后面抬着我的脚,就这样又背又抬地把我送过了险路。
前面的路比较平坦些了,但也不好走,地上的落叶铺了一尺多深,一踏上去,就没到膝盖。忽然,前面有人喊:“加油呀,前面冒烟的地方就是宿营地啦!”大家都高兴地叫起来:“加油呀,到家了!”一口气就冲过了这段铺满落叶的路。
到了宿营地,她们把我安放在一个避风的地方,留下一个护士照顾我,其他人都拣柴火去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拣回来一些半干不湿的柴火,烧开了水,给我换了药,她们才去吃饭、休息。夜深了,她们铺着树枝围着火堆睡熟了。
我睡不着,心疼地望着她们几个,段班长面对着我,红红的火光照着她笑盈盈的年轻的脸庞,使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她今年已经结婚了,要不是万恶的国民党和日本帝国主义,段班长也许也该结婚了吧!这时,段班长忽然在梦里喊了声“加油呀”,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就在她翻身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她的两个肩膀都给担架磨破了,鲜血染红了军衣。我又看了看其他三个护士,她们有的肩膀磨破了,有的膝盖摔伤了。看到这些,我的眼圈一下子湿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有好几段路都是从峭壁上绕过来的。前面的路像带子一样在石崖上拐来拐去,而且盖着一层厚冰。她们轮换着背我往上爬,我的伤口剧烈疼痛,而且开始感到呼吸困难,昏死过去两次,每次她们都轻轻把我放下,打了两次强心针。
中午时候,快到山顶时,狂风卷着团团的白雪漫天飞舞,刮得人抬不起头,睁不开眼。前面的人刚走过十几米,后面的人就找不到路了,有些人的帽子和背着的脸盆都被刮跑了。她们始终坚持抬着我,喘着气,踉踉跄跄地往上爬,爬!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加油呀!再加把劲就翻过山了……”
小护士们欢呼起来,背着我,加快了步子,很快地上了山。翻过了山顶,段班长她们都累得喘不过气来了,可是在她们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欣喜的笑容,我望着她们,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我清楚地知道,我这条生命,是这些红军好姐妹们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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