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地图不准确,路线不熟悉,我们已经走了七天七夜,仍是处在水草之中。早晨,我从潮湿的草丛中站起来,浑身湿淋淋的,冻得我打了几个寒战,悄悄地走到师政委桂干生同志的身旁,他在呻吟着。
看他那通红的面孔,知道他又在发高烧,看样子他的肺炎症又重了些。我把我的夹被给他盖上,转身到另外的草丘上看一看。
侦察连的战士们抱着枪,铺着小雨布在草丛中睡得正甜,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和五天前已经大不相同,每个人的面色都是又黄又瘦,就是原来红胖胖的战士刘玉山也变了样。摸了摸每人的米袋子,只能够吃一天,可是我们的路程呢,不知还有多远。
一望无边的草海呀,到哪里去找粮食?我感到严重的困难将要来临。政委带病召开了一次干部会,研究吃的问题,最后决定用炒面混野菜吃,实在没法,杀马。这些马足可以吃上两三天的,估计可以挺到查理寺。
又过去了四天。密密的乌云盖住了草地,阵阵凉风迎面吹来,大雨夹杂着冰雹落下来,大队冒着雨踏着泥水前进。人们跌倒了爬起来再走,同雨水泥水搏斗着。
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喧嚷声,我赶上去一看,几个同志站在烂泥坑旁边急叫着,一个小鬼站在那里直哭。
“怎么啦!同志们。”我不安地问。“他为了给我找野菜吃,陷下去了。”小鬼沉痛地哭诉着。
“等我们发觉已经晚了。”战士刘玉山补充说。我看了看泥坑,从泥水里还在往外冒着泡。
我知道,这时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要两条腿陷下去,就难救了,何况人已经不见了呢。“……保存生命就是胜利,要想办法活下去。不到我们必须牺牲的时候是不应当牺牲的……”
我沉痛地告诉同志们。同志们用水草掩盖了泥坑,向烈士告别,踏着没膝的草和水继续前进。小鬼的眼泪和着雨水滚下来,刘玉山安慰着他,并把他的东西背到自已的身上,拉着小鬼跟在连队的后边,逐渐消失在雨水之中。
我边走边想:“……吃人的泥坑啊!你真成了我们前进中的障碍了!烈士们,我们将永远继承你们的遗志,沿着你们的脚印,完成你们未竟的事业!”我默默地向烈士发出誓言。部队一天没吃什么了。
马,全师也只剩下三匹了,为了通信联络,不能再杀了。
米袋子只能挤出一点雨水。经过这一阵同雨水的斗争,病饿的人更多起来,行列越来越长。肚子里没有食物,凭意志又能走多久呢!说什么也得想法弄点吃的。部队停止前进,大家在草地里找能吃的野菜。
草地上时时发出一股难闻的锈气,金黄色、黑色的污水沿着草根流着,在这样的环境里,到哪里找吃的去呢?唯一的食物就是野蒜和野韭菜。同志们走几步找到一棵野蒜,再往前走,又找到几棵,就这样在草地里翻来翻去,不知不觉,就走出几十里。
当我们把一条条野菜放到嘴里的时候,政委说:“告诉部队,这就是我们唯一的食物,吃了它我们就可以走到查理寺,同志们!克服一时的困难,渡过难关,一定要走到查理寺与军部会师!”
又过了一日,师里研究将所有的皮带收集在一起,权且充作食物。骑兵通信员到各团送信回来说,部队接到信以后,立即把能吃的皮带收集起来了。
看样子多少会解决一些问题。但是以后怎么办呢?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科长!吃吧。”炊事员送来了刚做好的皮带块块,把它放到用水草搭起来的床铺上。
“怎么样?一个人能分多少?”
我问他。“能分几块……”“那为什么给我这么多呀!看!二十多块!”“你多吃点吧!部队还要你指挥呢……”“那你们吃什么?”“我们……还有。”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踩着水草,“叭啦叭啦”地走了。
“公务员!快给他们送回去,叫他们今后不要这样。要平均分配!若是把他们那份给我们,他们会饿坏的。快!”我留了一点点,其余的叫公务员送回去。
嚼着发苦的像棉花似的皮带块,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心里安定了一些,脑子里不由得又转开那些念头:“情况越来越不好。干部应再走远一点去找野菜,多找一点,少吃一点,无论如何也要把部队胜利地带到查理寺……”又是两天过去了。
这天太阳一出来,就像火似的照射着同志们发黄的脸,显得更加消瘦。昨天每人只喝了几口野菜汤,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走一步,吐一口苦水,隔一会儿就要泻一次黄水,哪里还走得动昵。
身体弱的人,跌倒就再也爬不起来。如果有一点点吃食就可以救活同志们一条命。现在呢,只能眼看着同志们死去,活着的人,也只是勉强地往前移,若是有点野蒜也好哇!可是二十里以内已经找不到能吃的东西了,只有前进,但同志们三五成群地躺着起不来。
干部们挣扎着照顾战士,我来到战士们的身旁,看到那些熟悉而可爱的面孔,想着他们过去是多么的健壮和精神,而现在却面如纸色,倒在地上呼呼的喘气,我的心里像刀扎似的难受!“同志们!我们慢慢地往前走吧,再走十几里就可以找到野菜吃。”
“科长!我们还能不能走过草地呀!”一个战士问我。“会过去的,不过需要我们经得起这严重的考验。”
战士刘玉山从口袋里掏出三小块烧焦了的皮带递给身旁的小鬼:“吃吧!吃了它还能走一阵子。”“怎么!你还有皮带?”小鬼惊喜地问。“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的!”刘玉山亲切地告诉小鬼。“那么说,你没有吃?”我问刘玉山。
“科长!我这不也过来了吗……”小鬼正要把难得的食物放到嘴里,却又把食物从嘴边拿了下来,对刘玉山说:“不!我不能吃,你两三天没吃什么了,你吃了吧!”他把皮带块送到刘玉山的嘴边。“还要走路呢,快吃了吧,小鬼!”大家推来推去,最后几个小鬼分吃了。刘玉山拉起身边的同志,一个传一个说:“走吧!再走二十里就有野菜了。”
同志们挣扎着互相搀扶着向前移动。正走着,突然在距我几米处跌倒了一个战士,他全身横在泥水里,同志们拉他起来,他只动了动,好像是要起来,却又倒下去。同志们抱起他来,“啊!原来是刘玉山!”我心里一阵酸痛,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到了眼眶。
“请找一位同志,替我照顾小鬼吧……我……”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牺牲了,身上还背着他和小鬼的全部东西。
刘玉山是千百名红军中的一个出色的战士,一进草地,就帮助连里四个小鬼背东西,自己的粮食不吃给小鬼留着,若没有他的照顾,几个小鬼是很难走出草地的,他救了阶级兄弟,却牺牲了自己。活着的同志都默默地念着刘玉山的名字。
部队被困在草地上,已经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力量。这天,政委命令我单人独骑去联络军部,准备粮食再回来接部队。我骑着马沿着小河向西奔驰着。
十里、二十里见不到人烟,又走了三十里,发现远远的山头上立着几根旗杆,在草地上有旗杆的地方,就有村落。我高兴地自语:“有希望了!”我催马向前飞奔着。
站在山头上用望远镜看去,发现十余里处有一片松林,林内冒出缕缕炊烟,林外好像有人马在走动。我跳上战马向那里奔去,忽而又勒住马缰:这些人马究竟是敌人还是我军呢?如果是敌人,我一人难以抵御,万一不测完不成任务,上万人困在草地上又有谁去报信呢?政委临别的嘱咐又浮上我的脑海,为了上万人的生命和红军的胜利,要尽快带回来粮食……我必须冒这个险。
我紧了紧腰带,准备好武器,又催马奔向松林。刚接近松林,就见从林子的那边冲出来一个大汉。我早就准备好了,如果他动手,好!咱们就来吧!“哪里来的!”大汉大声喊道。
我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头脑“轰”地一下子眼里就流出了兴奋的泪水,跑过去抱住他惊喜地说:“上万人的生命保住啦!”原来他是军部的二科长。听二科长说,他们前天就到这里来迎接我们了,军部就在距此八十里的查理寺。
我们带着成群结队的骡马,满载着炒面和牛肉,飞快地返回部队,从死亡线上夺回了同志们宝贵的生命。又过了两天,我们就在查理寺和军部会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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