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邮局派人来接我们
鬼子投降不久的1946年2月,一天下午,村
长带着两位陌生人来到我家。其中的一位对我妈
说,您是慕全存同志吗?我妈说,是我,我是慕全
存。
来人介绍了各自的名字说,赵志刚局长让我们
接您全家到赵西元同志那里去。随后就把赵志刚
局长和我爸的信交给了我妈。我妈也没顾得看信,
就把信放在了炕上。(赵志刚同志1927年3月加
入中国共产党,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任山东战时
工作委员会和山东省政府邮政总局局长,解放后
曾任邮电部副部长兼纪检组组长,是全国政协第
五、六届委员。赵西元同志是作者之父,当时在赵
志刚局长领导下的战时邮局的一个部门工作——编者注)
就听两位同志接着说,路上不好走,你要有所
准备,不要带很多东西,带点简单的路上穿的衣服
就行了,一路上吃住都由我们负责。村长也说,西
元在滨海区工作,组织上派人来接你们,这是件好
事,去看看吧。我妈说,谢谢组织的关心,也谢谢两
位同志从那么远来接我们。妈妈一再说我们农村人不怕苦,尽管我是小脚女人,但在农村走惯了山路,再不好走的路也能走。那两位同志说,如果方便的话,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们走好吗,我妈说好的。
两位同志被村长领走后,我妈就领着我和弟弟到了观前泊,把要去我爸爸那里的事跟姥姥说了。姥姥很高兴,说去吧,鬼子投降了,天下太平了,你们多少年不见面,在家吃尽了苦头,领着孩子去看看,多住些日子再回来,我去你家看看门子。就这样,我们在姥姥家吃了晚饭,便一起回了家。当晚妈妈就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包上我们常穿的几件打补丁的破衣服,带上赵志刚局长和爸爸给的信,就等天明跟那两位同志走了。
晚上妈妈和姥姥几乎没有睡,我都睡了一觉,还听她俩在说话。我想,她们肯定是在说难舍难离的话,既有高兴的话,也有难过的话,我听了一会就又睡着了。天还没亮,我妈和姥姥就起来了,准备早饭。这顿饭吃的苞米饼子,还有从姥姥家带回来的红鞋鱼(俗称“大红袍”),我从记事起好像就没吃过这种鱼,好吃极了。没想到这顿饭竟是我离家60多年来,在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我终生难忘。吃完饭后,就等着那两位同志来接我们娘仨了。不一会那两位同志赶着一个毛驴车来了,我姥姥靠近我妈,递过一个小包,说路上买点东西给孩子吃。我妈不要,一再推辞说留着您在家用吧,姥姥不听,硬是塞到我妈手里。我姥姥、奶奶、爷爷、叔叔,还有村干部及邻居很多人都出来送我们。我和弟弟坐在车上,姥姥和奶奶哭了,一再说早点回来,路上小心。妈妈在车后,边走边和乡亲们打招呼。我听见有的大婶说,孟冬他爸派人来接他们了。有的说,听村长说孟冬他爸是八路军的干部。还有的说,孟冬他妈再也不用要饭了。
姥姥和奶奶一直把我们送到村西头,直送到我看不见她们。从来没看到这么多人出来送我们,这场面真像欢送青年人参军一样热闹。当时我13岁,看到这场面心里特别的高兴,哪懂得离乡之痛。
出了村,顺着村西的大道向北而去,我们走的基本是战时邮局走的路线。我记得先到的牟平,路过莱阳、平度、诸城、日照,最后到达安东卫。
为了安全,我们白天休息,晚上走路。多半是坐着战时邮局的马车,晚间坐着马车走路很冷,在车上睡觉醒来感到更冷。有些山路马车不能走,他们就派老百姓家的毛驴给妈骑着。我弟小跟不上走,就和我妈骑一头牲口,我总是跟在牲口后头和送我们的同志一起走。一路上都有护送我们的同志安排吃住,每到邮局住地总能吃得饱。
姚哥庄过胶济封锁线
快要过胶济线时,护送我们的同志说,这段路不好走,敌人封锁着每个路口,不让共产党和八路军通过。一天下午,我们在离胶济线不远的一个村庄住下。吃过晚饭,护送我们的同志说,今天晚上就要过敌人封锁线,有咱们的交通武工队护送你们;我们就送到这里,过了封锁线,那边有人再护送你们到目的地;这段路不好走,过封锁线的时候,不要掉队,过去就安全了。我和妈妈听了好紧张,一再问到了那边去找谁。他们说到了那边有人接你们,你们就把赵志刚局长的信交给他们,他们就会护送你们到目的地的。我们感谓十和告别了护送我们一路安全到达封锁线的两位同志。
不一会儿,来了武工队的几个同志,身穿便衣,腰里别着手枪,让我们到东边集合。那里有不少的同志,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听说都是从胶东抗日根据地过来的干部和学生,也要和我们一起过封锁线,到临沂根据地。
一位带队的武工队领导让大家肃静,他说,今夜黑护送同志们过封锁线,大家不要害怕,我们已经安全地护送过几十次、几百人过这个封锁线了。过封锁线的时候,有几点注意事项,向同志们交代一下:一个,排好队走,一个跟着一个,不要掉队,晚上天黑跟不上队,容易走丢;二个,老弱小孩在前面走,年轻的同志要发扬团结友爱精神,帮他们一把;三个,过铁路的时候不要说话,灯火要控制,不能打电筒;四个,一切听指挥,遇到情况不要乱跑。
武工队长说完后,问大家听懂了没有,都说听懂了。可我和我妈总在打哆嗦,真有些害怕,就怕再碰上鬼子。过来了一位牵着牲口的武工队员,跟我妈说,大嫂,您和小孩骑着这个驴走,我牵着它护送你们过封锁线;不要怕,我们几乎天天都护送同志们过封锁线,敌人有活动我们能事先知道,必须等敌人不来时才敢过封锁线。听了这位同志的话,我们就不太害怕了。
天快黑了,我们按照武工队的安排,开始向封锁线前进。武工队员都扛着枪,有长枪,也有机关枪,多数是手里拿着驳壳枪,腰里别的手榴弹,跟随在队伍的两边,每隔十几人一个武工队员,行走得非常有秩序,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封锁线区。离铁路封锁线不远处队伍停下来,只见武工队员一起跑到前方靠近铁路,侦察铁路东西没有敌情后,招手让我们快步跟上穿过铁路。就在这时,队伍有些乱,好多同志都跑到我们前头了。陪我们过铁路的这位武工队员,紧紧地牵着牲口,领着我们快步穿过铁路。过了铁路我向后一看,我们被落到最后,是最后的一个牲口,原本在后面的同志都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也赶紧加快了步伐。过了铁路不到一里路,突然看到从西向东开来的火车,上面还有旗帜在飘。牵牲口的武工队员,这时一个劲地鞭打牲口,让它快跑,我紧跟在后面直向前跑,累得直喘粗气。整个队伍都跑散了,直跑到火车东去很远了,这才在武工队统一指挥下,在田野里停下休息。
休息的时候,我妈问护送我们走的武工队员,这是什么地方。他说这个护送点叫姚哥庄车站点,我们过的这个铁路点,在姚哥庄车站西,离姚哥庄车站不远。
沿着战邮线路到达安东卫
休息完后,沿着战邮线路继续向南赶路。又走了几天到了诸城,这帮武工队便回去了,把我们交给了诸城的战时邮局。他们看了赵志刚局长的信后,安排我们住下,在诸城住了两宿。
第三天一大早,吃了早饭,又要走。我妈妈跟伙房的师傅说,我的两个孩子想要两个馒头路上吃,行吗?那大叔很理解我们,就在筐里取出六个馒头,给了我妈,我妈用布包了起来。此时就听外面赶车的叔叔喊,时间到了,快走吧。我妈急急忙忙出来,没看见脚下还有五六个台阶,一下子扑到地上,好一阵子没爬起来。我从车上赶紧跳下来,跑过去把妈妈扶起来。我问妈妈能走吗,妈妈说,不要紧,只是头有点晕,腿和胳臂有些痛。好容易才慢慢爬起来,走到马车旁,那叔叔扶着妈妈上了马车。为了不让我们弟兄俩走路饿着,去食堂要馒头磕成这样,我心痛得很,每想到这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
诸城邮局的同志赶着马车,把我们送到了日照县,由日照县的邮局安排食宿。傍晌到了日照,早饭已经开过,午饭还没到时间,我和弟弟肚子饿得很,就说吃个馒头吧,或者到街上买点东西吃吧。妈妈说,您姥姥给了几块钱,还有这几个馒头,留着没有吃的时候用,咱们都到这里啦,住一会儿就开午饭了。我们俩只好等到中午,同邮局的同志一起吃饭。中午吃煎饼,第一次吃黄黄的煎饼,里边卷上大葱,吃得可香了。我和弟弟一次就各吃了三张饼,有咸菜也没顾得吃,只喝了几碗热开水。在日照邮局住了两天,日照的同志说你们快到家了,我们已经打电话给赵西元同志,马上就会派人来接你们。我们听了很高兴。
第二天刚吃过午饭,宋坛忠同志赶着一辆大马车来了。一进门就对我妈说,大嫂辛苦了,我是赵经理的通信员,经理让我来接你们。妈妈问他离这里还很远吗?宋坛忠同志说不远,今天下午就能到家。就这样我们谢别曰照邮局的领导和同志们,他们热情地把我们送上马车。
宋坛忠同志赶着马车,边走边向我们介绍爸爸那里的情况。不知不觉天还没黑,就到了安东卫我爸爸工作的地方。后来知道,我爸这个商店是八路军的交通站,下属岚山头,还有一个分站,主要任务是通过海上物资运输,与上海方向的交通站联系,通过上海交通站把部队需要的物资运输到解放区。
我经常看到这边把腌好的鱼和猪肉通过帆船运往上海,从上海运回的东西有布匹、砂糖、日用品等军需民用物资。有一次开仓运糖,我还进到仓库向叔叔要糖吃呢,叔叔给了我大约有一斤红糖。拿回家给妈妈,妈妈逼着我送回去,并说公家的东西不可以拿,要吃糖我们到街上买。我把糖送回去时,仓库的门已经关了,只好把糖放在他们商店的桌子上。
(作者1933年12月出生于山东省文登县章村区西媾村,小名孟冬。1947年8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任404医院院长、北海舰队后勤部卫生处处长、党委书记等职,1989年12月离休。本文摘自其回忆录《军旅·行者》,本刊加了小标题,并作文字润色。) (编辑山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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