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清回忆炊事班长老刘

Admin 发表于2015-12-18 17:53:09
一九三五年间,我们红四方面军在做了为时很短的准备工作后,就进入了草地。那时,我在九军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九连当司号员。因为那年我才十三岁,所以大家都把我叫小鬼,个子还没有七九步枪高。
草地,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连指头粗的一棵树都没有,青草长得和膝盖一样高,微风吹动就像水一样还卷起哗哗的波浪,犹如绿色的海洋。蓝蓝的天空除了偶然飞过的几只小鸟外再也没有什么,小鸟飞过红军战士上空时发出凄厉的叫声,整个草地连水和空气都在内,好像毫无一点生气的在那里冷冰冰地躺着,它又好像一个板着面孔、凶恶残暴的野兽一样,无数革命战士的生命被它吞噬掉了。整个红军的行列,就像在波浪滚滚的绿色海洋里朝着前方前进的长龙一样在蠕动着。
我们进入草地以后,别说粮食了,就连树叶都见不到,当时唯一能够充饥的就是草根。每天到了宿营地,大家都去挖草根煮着吃,大人还能挣扎着挖,我这小鬼一到宿营地往下一坐,就死也起不来了,两条腿像硬棍似的不能动弹,一栽倒就呼呼睡着了,再也没有一文钱的气力去挖什么草根。
炊事班长老刘——我们都这样叫他,没人叫他真名字,每天给我们几个小鬼挖草根吃,有时候他看我们睡着了,怕惊动我们醒来,就悄悄地去挖草根,生怕我们知道了要拦挡他似的,他哪里知道,那个时候就是把我骨头砸碎也挤不出一分力来,哪还有力气去拦挡他呢?每天都是这样,老刘把草根煮熟后,才慢慢地把我们几个小鬼摇醒来叫我们吃,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又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为我们烧洗脚水去了。
这些草根可真难吃啊!有的苦得像黄连,吃一口要吐半天苦水,把嘴苦得吧唧吧唧发呕;有的草根一股青草味,草叶嚼不烂,又吐不出去,挣着硬往下咽,不是扎喉咙就是拴肠子,吃得我们个个面带黄绿色,就连解下的大便都是绿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人就不行了,行军时肚子饿得咕咕叫,腰软得像棉花包子一样,裤带怎么也扎不紧,两条腿硬邦邦地打不起弯子,脚面上像压上了大山一样,每向前迈一步踏在地上如吸铁石吸住了似的挪不动,这个讨厌的脚,你得用上千斤力才能提起它!老刘总是跟在我的后面,每当我实在走不动了想坐下去时,他就把我揪上走,或者硬把我拖上走,因为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停下脚,只要往地上一坐就永远也起不来了,所以大家都互相推着拉着,那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大人活着过草地!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可是草地还是草地,蓝天还是蓝天,往前看雾沉沉的不见山脉,往后看黑洞洞的不见村庄。天是那么样的高,草地是那么样的大,太阳滴溜儿圆得像一面挂在青石板上的镜子,一动也不动。
这天,我的头像马蜂窝一样嗡嗡乱响,觉得地在摇,天在转,眼睛冒金花,身子一软就往地上栽去,老刘见我实在走不动了,对我说:“来,小鬼,我把你担上。”我累得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嘴里想说一句什么,但费了很大力气还是光动了动嘴没声音,只见老刘放下扁担,把我和另一个同样也快走不动路的小鬼卫生员,一人一头放进两个竹筐里,吃力地挑上肩,又向前走了。
老刘已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汉了,他脸上的皱纹一道挨一道,黄瘦的脸上生着黑茬茬的胡子,腰里的筋骨暴起像柳条一样,两个眼眶乌黑,深深地陷在脸上,只有黑晶晶的眼珠还是胖的——那时候,每个红军战士都是这样。
从此以后,每天行军到下午我快不行了的时候,他就把我担上三四十里,我常常看到他咬着牙根,肩头微微发颤,看见他走着走着,会手抚着头停一停然后又走,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扑腾扑腾地乱跳,生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我们就这样一天一天艰难地向前走着。这天和往常一样,走到宿营地已经天黑了,我们几个小鬼像往常一样栽倒在地上就睡死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有人轻轻摇我们,叫我们起来吃“饭”。
是老刘,老刘笑眯眯地对我说:“今天好啦,有青稞麦煮的粥呢!”我们一看,哪是什么粥啊,不过是野菜汤里漂了几粒青稞而已,可我们就像是见到什么美味一样,一人一缸子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正吃,忽然看见老刘脸色黄黄地坐在那里,人已经瘦得没有模样了,心里顿时沉甸甸的,吃不下去了,我把缸子往老刘手里搁,老刘见我推让,立刻猜透了我的心事说:“小鬼,快吃吧,我吃些野菜就行了。我人老,骨头硬了。”
他冲我一笑,又起身烧水去了。刚吃过饭,老刘就端了盆来叫我们几个小鬼烫脚,我一来是真的累了,想快点睡去,二来是心疼老刘,就说:“我不洗脚了。”老刘把盆往我脚边一放,边帮我脱“鞋”边给我讲行军洗脚的好处:“走路走累了,晚上烫一下脚,明天就又能走啦……”这套“洗脚经”老刘不知给我们几个小鬼念叨过多少遍了,我们都背下来了。
看着老刘脸上一道接一道的皱纹,和他那认真给我洗脚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我鼻子一酸,泪就要往外冒。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妈妈,老刘,和革命队伍里千千万万个红军战士们一样,就像妈妈那样疼爱我们,比自己的亲人还亲!我想起老刘为我们做的许多事:在草地行军,晚上大家用被单系在树上做帐篷,赶上下雨,老刘总把我们小鬼往中间赶,自己在外面淋着;一次部队弄到了一只牦牛,把肉烤得七成熟就吃了,牛皮被大家用刀子割来做成鞋穿,我和卫生员不会打牛皮草鞋,也是老刘为我们每人做了一双牛皮草鞋,要是没有这双牛皮鞋,我俩的脚恐怕也早就烂掉了。
要是没有老刘,我和卫生员小鬼不是掉队,也早饿死、冻死在草地里了。有了老刘和许许多多的大哥、大叔的照顾,我们这些小鬼才有可能活下来,老刘,真是比家里的亲人对自己还亲……
老刘就这样把我们担到了大雪山跟前。到了雪山下,当天太阳压山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上山,到第二天两点钟的光景爬到了山顶。上这个山我走了一半,老刘把我担了一半,他手里拄了一根木棒,走一步停一步,再走一步停一步……
上到山顶忽然气候大变,狂风吼叫,空气稀薄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就在这个时候,老刘突然往地上一坐,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上去拉他,拉也拉不动,我又去叫他,他一声不吭,我上去摸他的鼻子,他的呼吸停止了,我亲爱的战友老刘,永远地和我分别了,我抱着他“哇”一声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点点滴滴流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就这样,我活着走出了草地,翻过了雪山,可老刘——我的红军亲人、大叔,却永远留在了雪山上。他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和卫生员小鬼的命。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老刘:那黄瘦的脸上一道接一道的皱纹,那担着我们的发颤的肩头和他笑眯眯地劝我们烫脚的话:“走路走累了,晚上烫一下脚,明天就又能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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