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正式接受任务看俘虏
我们从坦埠往南行军，天黑后就听到打孟良崮的炮声响得很激烈，半夜后又听不到响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走着走着就到一座山跟前，上山没有路，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龟着腰往上爬吧，很难爬，真像古诗上说的那样“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山虽不很高，可爬了3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到山上刚歇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听到南边有很多人在唱：“解放区的天，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人民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咿个呀嗨。”这伙人越走离我们越近，到跟前一看都是七十四师的俘虏兵，没有一个不受伤的，有的头上有白纱布，有的腿上有纱布，有的手上有纱布。这些人是些什么人呢？都是国民党的大小干部，或是愿意再到八路军里当兵的。
凡是敌人排以上干部，就算下连当兵我们一个也不要，因为他们是国民党员。对这些人我们只是对他们进行教育改造，教育一段时间后，全部发给到家的路费，一律放回。
怎样教育他们呢？大首长天天给他们上课，讲国内国外的政治军事形势，教他们认识国民党打内战是错误的有罪的，是人民的罪人，民族的败类。要赶快悬崖勒马，认清形势，下决心改造自己，反省自己，打内战给人民造成了苦难和痛苦，千万不要糊里糊涂的给蒋介石再当炮灰。
每天叫他们讨论、写个人反省，把反省悔过材料贴出来，组织他们每个人在大会小会上发言表态，对他们每人的情况写成材料，上级对他们的材料进行分析，多表扬，少批评。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不悔改的，顽固的很少。
我们把这些人带到沂源县的鲍庄教育一个来月，因为战争紧张，上级决定把他们带到博兴县，交给政府进行最后处理。
有一天，我们从鲍庄出发往西去，到了晌午时因为天热就停下来做饭，等吃了上午饭再走。这地方是山连山的，是山东省海拔最高的沂源县的土门乡，俘虏都在山下面的河滩上休息，同时一会就准备开饭了。我们在河滩东山坡上休息，同志们会做饭的也在那里生火和面烙门挂子。
正在这时候，我从办饭的南屋出来一看，从西边的上空飞来一架三个头的大飞机，嗡嗡的响着飞过我们的上空，直向东飞去，转过头来又向南飞，从南边又向西飞，由西边又向我们方向飞来。说时迟，那时快，飞机肚皮底下五个大炸弹一闪一闪的明亮明亮的，嗖嗖的落下来。
有四个落在正在吃饭的俘虏的人群里，“轰轰轰”地爆炸了，第五个落在距我们十米的地方爆炸了，炸得什么也看不见，黑烟滚滚，石头泥土满天飞。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和父亲飞快的向东山上跑去，正巧山上有个大夹缝，正好能蹲两个人。
敌人真坏，一会又调来三架飞机，这回四架飞机大发威风，一上一下的对这个不大的小山打起来没完没了，扔完炸弹又打机枪，山上的树都被打断了，山上到处冒火冒烟。在我们的南边不到十米有棵大杏树，树上结了不少杏，都熟的焦黄了，一看树底下一片焦黄。
因为饭办好了，也没吃上，肚子饿得慌，我就想去拾杏吃。我说：“爷，我过去拾杏吃去。”他说：“不行，天上的飞机还打枪、扔炸弹。你太大胆了，等会儿再说。”敌机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四点。敌机飞走后，部队集合清点人数。
不一会儿，上冶东岭的老王来了，他的胳膊被敌机打断了，直哭。我父亲说：“你别哭，我把你的袖子撕开给你包上。”这次，永目庄的马青山蹲在大石头下被敌机打伤了，头脑子都打出来了，因为他庄还有来的人，当时就把他埋在当窝算完，秋天家里才去人把他起回来。阳口村的汪如现叫敌机扔的炸弹埋土里又扒出来的。阳田的胡文光在敌机来时，先跳进一个地瓜窖子里，叫后来跳地瓜窖子的人差点把他压死。
这次俘虏不听指挥，因为飞机来时他们还说这是他们的飞机，敲着吃饭的茶缸子铛铛响，排长叫他们赶快卧倒，他们都不听。可炸弹下来不认人。五个炸弹有四个在俘虏群里爆炸。在我们行军从河滩上走过日寸，还看见很多死尸，没炸死的算交了好运气，炸得半死不活的在沙滩上呼爹喊娘。
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到了桓台县我们就把俘虏交给政府了。交了任务我们就在桓台县一个叫起凤桥的地方住了七八天。
（十七）过黄河
住了几天，上级忽然来了命令叫过黄河，军令如山，走吧，军令大于御旨。这时天已经黑了，老天不作美，唰唰的下起雨来。雨起先不多大，可越下越大，路又窄又滑。人人又没有雨衣，也没有蔚夹子，路两边又都是种的高梁，一些高梁东倒西歪的横在路上。因为天黑路滑又掉了队，走就是了。走了很长时间才赶上，快到博兴县黄河口时，雨越下越大，天更黑了。“脚底光打滑，没办法，你就抓住我的背包”我紧紧抓住父亲的背包，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北石沟的老王走到一个汪边上，他也没看清，“呼隆！”掉进了大汪。他不怨自己，反过来倒打一耙，非说是后面的人把他推汪里去的不行。岂有此理！明明怨自己，他非要怨别人不行，真叫人啼笑皆非。
有半夜的光景了，一个团的人都到齐了，这时都蹲在黄河大堤下的一个广场上。闪电一个一个的打，雷比大炸弹还响，霹雳交加，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水把人灌的够够的，人人都成了落汤鸡，身上又湿又冷。
淋了两个多小时，上级说，团的领导在黄河沿上到处找了个遍，连一个船也没找着，没船怎么过黄河。上级决定原路返回八里，找地方住。雨过天晴，我们后退／＼里住下，都把衣服晒干以后，又等天好才过的河。过了河，我们在荏平县正式升级为正规部队。1947年阳历八月二十五，我和父亲在荏平都编人到政治部的手枪连。司令部是一大队，政治部是二大队，下边还有三个大队，有文工队、电影队、生产队，以下还有运输队、财政队。
我们共有36万多人，光知道参加孟良崮战斗的就有九个纵队，来到山东的新四军是三个纵队，是一、四、六纵队。在荏平整编后，就上阳谷县夏庄，后来又上阳谷的园屯，在园屯一直住到阳历年。
在园屯的时候天就很冷了，上级还没发棉衣。古历九月份了，吃也吃不好，每天就是光喝小米稀饭，虽然这样还得照样出操上军事课。1947年的冬天特别的冷，起先到上冻的大汪里跑步，主要是练腿。后来又换了办法，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园屯往北直奔朝城，来个快步行军，越走越快，来了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回十六里路，都到齐就歇半个小时，再回来吃饭。
这里兴纺线织布，家家都有织布机，小女孩十来岁就会纺线，都会织布。小女孩到结婚时父母陪送他们七／＼床被子，再多的十床也不止。谁家陪送的少了，父母认为对不起孩子。天很冷了，地里的棉花棵没有人拔，这里都是平原细沙土，也叫面缸土。都穿用线纳的干层布底鞋。
因为是细土，一双布鞋穿三个月也不变样。只有碾和磨是石头，除此之外，再找块石头比登天还难。人的住屋一律是小平房，平房就是场。咱跟那里人说，咱住的屋是起脊的，他们不信，他说：“您是住的庸吗？”因为那个地方的土地魔是起脊的。
可这里兔子很多，因为我们生活很艰苦，这里根本没有菜，盐碱地种菜也不长，光平地压地瓜，地瓜垅中间种萝I-，萝I、也不大好吃。除了练兵外也没事干，为了改善生活，每天连长领我们下湖打兔子，兔子肉本来很好吃，我们熬的白搭，一股土星子味。
（十八）冰天雪地过黄河
在园屯过阳历年不久，毛主席从陕北来电报要我们过黄河到山东的距曹县东50米的地方驻防。这年因为天气冷，又刚下过大雪，黄河冻得不但能过人，还能过小汽车。因此我们每个人拉开五步的间隔，大胆走是了。到这里住了十几天，人人都抱着枪睡觉，不叫脱棉衣棉裤，因为离敌人很近，随时都可能发生情况。
住不几天，上级忽然来电报要我们赶快再过黄河，到河南省的濮阳县去三查三整，这样就又从上冻的黄河上过去。粟司令带领一、四、六大纵队的新四军，经过两天的行军赶到濮阳，我们司令部住在城里，部队住在乡下农村。这里天天生活很紧张，天天上课讨论问题，既上军事课又上政治课，讨论完了就上野外摸爬滚打，学习各种军事动作。
这三个月天天如此，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实行了实弹演习，有防守的，有进攻的，真是和唱戏一样，真也假来假也真，真真假假不好分。这期间，朱总司令代表毛主席来给师以上干部作报告。来到濮阳，我们三个连的警卫员住在濮阳东关路南的几个院子里。
院子中间的小楼房由文工团住，我们二连住楼北边的瓦房子，三连住在一墙之隔的西院。我们的屋后路北是以前耶稣教盖得一个大教堂。教堂的西边我们挖了一个大防空洞，如果来飞机的时候，叫朱司令进去。每到天黑时，总司令就从农村驻地坐小吉普汽车来教堂给干部作报告。
他来到教堂快下车时，粟司令上前扶着下车，走到会场。到会的人全部起来鼓掌五分钟，朱总招呼叫大家坐下。这样报告五次，每次两个小时，主要讲全国的战争形势和国际形势。以及作战的打法和策略。
他说：“如果大家努力，根据主席的推算二年半顶多三年就能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是肯定无疑的。”当时我们每个人都半信半疑。后来证明确实是如此。主席真是英明伟大，算得一点不差。
就算1946年下半年到1949年才三年，三年解放战争共消灭敌人807万。从1949年到1952年，全国又消灭土匪和敌人的残余260万。
（十九）百万雄师过大江
1949年4月21日，西起芜湖东到江阴1000里的防线上的各路大军，一夜之间就冲过去了。淮海战役结束后，各野军都到了长江北岸，日夜不停的练兵。准备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经过三个多月的训练，解放军掌握了开船的技术，熟悉了水性，就等主席的命令。我们三野是在江阴过去的，30多万人好几天才过完。敌人在长江上的军队是47万，几乎全部被歼灭。过江后敌人跑得很快。真是兵败如山倒，闻风而逃，解放军别说打，打谁，连影子都不见。我们司令部从蚌埠出发直奔江阴，经过仙女庙，扬州，泰州，于四月23上午从八圩港上船。上船时敌机在天空从东往西飞来飞去，也不敢飞低了，我们坐船上也不怕它。长江八里多宽，直到天黑才过去。
过江后到了一个叫木头镇的村子住下，在这休息几天，上级传达了进军上海注意事项。每人发了一张人城守则十二条。同时又发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大家都觉得胸章很神圣，戴上很光荣，人人很是高兴。因此班长买了老百姓的两个鸡蛋，用鸡蛋清把胸章抹上，土办法真管用，干了后把胸章扔水里也不掉色。
（二十）解放上海，接管上海
1949年5月12日打上海，27日结束，歼灭敌人十几万。进上海前，我从警卫营通信班调到上海市军事接管委员会通信班。从木头镇出发坐汽车进上海，到上海天黑了。在汽车上坐到八点钟也没找到地方住，怎么说是陈毅给划房子，可等到十点他也没给来划。如何是好，真急煞人。
人生地不熟，反是不能住在车上哎。负责的首长一看近处有个楼房，他当是住人的，就叫我们进去住，我们进去一看傻了眼。老天爷，善哉善哉，这是个大庙，里面住的都是很高很高的大神像，金光闪闪，让人看了心里直打怵。
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没办法，住吧。这一夜有神保佑，都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找个好地方，上海的著名避暑圣地：新亚饭店，都住在三楼，下面门口挂个大牌子：上海军事接管委员会。
大上海，大上海，上海真是名不虚传。它是世界五大都市之一，当时有六百多万人口，我们进去三天才结束战斗。当时你看吧，大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汽车、大汽车、民用的军用的，一应俱全。敌人的枪支弹药及各种物品，有的是，枪炮声震耳欲聋。
全市人民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都躲在家里不敢露头。工人在工厂里拉呱聊天，学生也成了无王蜂，没课上。到天黑了，都出来欢迎解放军，跳舞唱歌，喊口号。大街、小巷所有的墙上，只要是人能够到的地方，都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标语，上面都写着：“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解放军万岁，斯大林万岁。打倒蒋介石，打倒国民党，解放全中国。”当时旧政府的大小官，跑的跑，藏的藏，工厂的厂长，大学的校长，凡是自己认为有错误的，一个也不见了。所以整个上海到处乱哄哄的，真是一盘散沙。共产党进了上海后，所有一切工作真是干头万绪，都得从新安排。
首先得把所有的工厂学校、人民团队组织起来，选拔出负责人来，工厂得恢复生产，学校复课，商店开门，警察上岗指挥交通。
下面说说我们通信班在上海的工作情况，上海雨多，我们八个人又没有防雨用具，每天人人都得出发三四次，一次就得两个来小时。天天淋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我有双咱北方带去的没穿的新帆布鞋，就出发穿一次，湿得透透的，我把它晒在楼上的阳台上，晒了七天没有干，越晒越长毛，真令我心疼。嗨！狠狠心把它扔楼下去了。这虽是一件小事，但那时八路军穷，好几个月发不一双鞋，扔了穿什么？
上海这么大，所有工厂学校，1日政府的机关，新政府的机关，陆海军、人民团体、各行各业，共产党来到上海都得跟它们取得联系，接上关系，只有这样才能开展工作。这些单位成千上万，数都数不过来。万事开头难，头三脚难踢，我们八个人好干什么？累死俺也完不成。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到急时必有谋。上级看到完不成任务，买了五辆脚踏车给通讯班。通信员们真是喜出望外。班长也提出了他的新主意，规定五里路以外的信由骑车的送，我们三人没车，就送五里路以内的。
这样送了十几天还是不行，怎么办，每天有许多信还是送不出去。这回上级下决心了，找个司机又找辆小吉普车。班长说：“您们三个人用车送五里路以外的，他们五个人送五里路以内的。”这个办法真好，我们的工作轻松不少。
我们三个人天天围着上海转吧，又不挨淋又不怕路远，上级很满意。上海地方大路多，但直路不多，大多弯弯曲曲。又因为进上海时是天黑，在上海跑了四十多天，天天转着向，一个人如果转了向，在精神上是个很大的压力。每次走到上海北边，是明白的，进入市区又转向了，真邪门！
坐汽车送信，我们跑路也没赚到什么便宜，也怪辛苦。完成接管后，上级首长给我们班开会，表扬了我们。首长最后说：“大家谁还有什么意见吗？给领导提提，因为工作忙，对同志们的各方面照顾的也不够周到，请同志原谅。”
因为通信员都才十几岁也不懂礼貌。骑脚踏车的同志赚了便宜还卖乖，说：“首长偏心眼，为什么不多给辆汽车。”当时首长就笑了真的表示赔礼道歉。真喜人，上级也把我们当小孩子看了。完成接管任务后，我又回到警卫营通信班。我回营部后，住在上海北边的传染医院里的一个用大铁皮钉的一间屋里，屋是木头当门。营长住在我们前边的瓦屋里。因为山东人习惯吃饺子。在上海怎么办？也没擀面轴子，也没盖顶子，光有面，白搭。司务长一想也不好办，可是他又一想上海有擀面叶子的。他认为面叶子当饺子皮能行，于是就拿面去叫人压成饺子皮子。
他于是教大家包饺子，但实际上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虽然也包上馅子了，可皮太薄，不撑煮，放到锅里一开锅就成一锅糊涂了。可怪省事，吃的时候根本不用笊篱捞。
这天营部里包的早也吃的早，天快黑的时候，郭营长笑眯眯的来了，开口就问：“恁吃饺子了吗？”俺说：“还没吃。”他又说：“什么时候了还没吃？”俺也都笑嘻嘻的反问他：“您吃能早干什么？”他嘿嘿的直喜不答腔。
当然俺也跟他傻笑开啦。最后营长笑着说：“别提啦，饺子是包成了，下到锅里都成糊涂了，一个囫囵的也没见，这个糊涂真好喝，真香！”他又说：“等恁包完了下锅里煮着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