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9 1岁,乳山市崖子镇东凤凰崖村人,曾给胶东育儿所的
孩子当过奶妈。
抗战时期,很多在前线打仗的夫妻生下孩子不能照顾,只能托付
给育儿所的奶妈抚养。远落是我抚养的十个孩子中最让我牵挂的。
60多年来,我时常做梦梦到他,真希望自己死之前能见他一面。
那是1941年冬天的一个深夜,外面下着大雪,我因为自己的二
女儿刚刚夭折,正躺在炕上蒙着被子哭。忽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以为是日本鬼子来扫荡了,赶紧叫醒睡梦中的大女儿,想藏起来。谁
知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快开门!是我o"我一听是村里的
妇救会长矫风珍,心想一定是有急事,不然的话她不会半夜来叫门。
我轻手轻脚地把街门打开,闪身进来的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村治保主
任杨锡斌和另外一个当兵的女人。
我一看那女兵怀里抱着个孩子,心里就明白了,这是要把这个孩
子安插在我们家。当时村里已经有好几十个部队上的孩子了,都由
有奶水的妇女带着。他们告诉我孩子的名字叫远落。看着又小又弱
的远落,我真担心养不活。可转念又想,远落的父母为咱们老百姓打
仗,那可是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人家把孩子放在咱家里,
是对咱放心,再险再难也得接着。
远落不丁点的小脑袋轻轻地转悠着,歪起小嘴儿搜寻着被边儿。
我心里明白,他这是在找奶吃呢。可是我的奶水已经回去了,忽然想
起锅里有半碗玉米糊糊,那是留给大女儿的。便用手指蘸着抹到远
落嘴里,他吃的那个香啊。就这样,我把远落留下了。
谁知道养活远落是那么的不容易。为了让奶水回过来,孩儿他
爹跑到河里砸冰窟捞鲫鱼。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日子,他手指冻得
像胡萝卜一样,常常为了得到一条鱼,在寒风里蹲上一天。我喝了鲫
鱼汤,奶水不久回来了,远落吃上了奶,不几天就胖了一圈,见人就
笑,真讨人喜欢。
那年月,日本鬼子三天两头扫荡。带着远落,我整天提心吊胆
的。做针线活的时候,放在怀里;上山干活的时候,背在背上,一刻也
不敢撒手,生怕有个闪失。
转过年来的1942年冬天,远落刚满一岁,日本鬼子开始了大扫
荡,重点进攻马石山一带,俺村就在鬼子的包围圈里。那些天,地上
是密密麻麻的鬼子搜山,天上飞机盘旋,炸弹轰轰直响,机关枪“哒
哒哒”不停地叫。我带着远落和大女儿跟着人流往山里跑,谁知大
女儿吓得哭个不停,哄也哄不好。我害怕哭声把鬼子给招来,一狠心
就把她给扔在村口的草垛里,抱着远落跑。
大山里到处都是人,灌木丛下、水沟里都趴满了。一躲就是几
天,头上飘着雪花,脚下冻着冰,脸上被风吹着如刀割一样。怕远落
冻着,更怕他哭,我就把衣襟解开,把他揣进怀里。看着睡熟的远落,
我担心起大女儿来,不知道她怎样了?心里被愧疚和伤痛填满了。
后来得知,是好心的邻居接走了她,才捡回了一条命。
然而,灾难又一次降临了,一场大病差点夺走远落的性命。
那天夜里,远落发着高烧,不停地哭,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里。大半夜,我背着远落深一脚浅一脚地到队伍上的医疗所去。大
夫说远落主要是营养不良、贫血,要立即输血,不然会危及生命。我
一听懵了,要输血,上哪儿去找?幸亏医生化验后说我的血合适,心
才稍稍放下来了。想不到我的血,真的把远落给救了。
1 948年,胶东全境解放,分散在各个村子里的孩子们要离开奶
妈,逐步送回到自己父母身边。这个消息,把我给撂倒了。我狠狠地
病了一场,人垮了,耳朵也聋了,我实在是舍不得啊。从远落刚刚出
生十二天起我就养着他,一直到三岁都是吃我的奶。在我心里,他就
是我的亲骨肉。领走远落的那天,他们怕我伤心,故意把我骗出去。
等回来看孩子不见了,我嚎啕大哭,几天几夜吃不下一口饭。听孩子
他爹说,远落当时用手扒着门框死活也不走,哭着喊着说要找娘。
就这样,远落离开了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i一.
几十年过去了,远落从没有回来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生活好
不好?如今,我依然倔强地不肯搬到儿子的新房住,怕远落回来找不
到。我要守着这间老屋,等待那分别已久的儿子——远落。
述者简介:肖国英,1 920年出生,乳山市崖子镇东凤凰崖村人,
曾给胶东育儿所的孩子当过奶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