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路成立特务处，刘成九任处长。他原是车里张家小学的教师，年前我们曾在一起进行抗日救亡活动，相处很好。刘成久任处长不久我也调到特务处工作，任庶务。一天，他要我随人到军法处去带犯人。我们来到上薛家村军法处，看到一名犯人被押到院子里，也不知他犯了什么法，只见两个人把他摁倒在地，有人手执木棍，一边喊一边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打棍子的人喊得响，打得轻；棍子举得急，落得慢，真像后来看的演戏一样。我们是共产党新组建的部队，这种惩罚犯人的方式，还有些旧军队的痕迹。那人虽说是挨了几十棍，其实还不如在蓬莱城挖战壕时，当兵的打民工那一棒子呢！这个人被带回特务处就关押在我们驻地大庙里，那里已经关押了几个人。
一天，刘成九和我说，这些人不能天天捆绑着，要给他们戴上手铐子，叫我想法弄几副手铐。于是，趁村里镇赶集的日子，我来到集上转了一圈到处寻找和打听也不见有卖手铐的。有好心人告诉我，手铐脚镣没有卖的，可以找铁匠打几副，于是我找到铁匠炉。他说他是打锄、镰、锨、镢的，手铐子没打过。我比划比划，他说试试看吧，打了几副回去一试，不行，太小而且没有上锁的锁鼻，不能用。我想，村里集铁匠不行，找个大地方，到大辛店去打，这是附近几十里一个很大的集镇。
第二天，起早跑了20多里路来到大辛店，正是赶大集的日子，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我正在到处找铁匠炉时，忽然大家都往西北方向看。原来，西北方向的高空飞来两架飞机，比我在姥娘村见的飞机飞得高。这日天气很好，真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正是上午九、十点钟，太阳在东南，飞机在西北，飞机被太阳照射得熠熠闪光，由西北朝集镇方向飞来。忽然，从飞机上掉下两个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像酒瓶一样的椭圆形的东西。我和许多人都站在那里瞅掉下来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这么亮？当时，许多人都没想到是炸弹，还有的人喊，快来看，飞机上掉下来什么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开始是慢慢悠悠地往下坠，一会儿，当要接近地面时像箭一样看不见了，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哦，原来这是飞机扔炸弹呢。于是，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在周围响起，赶集的人四处逃奔，乱作一团。一颗炸弹落在离我不很远处，我安全无恙，身边一位老人牵的一头小毛驴却被炸去一半屁股，痛得毛驴狂奔嘶叫。就在同一时刻，大辛店村周围多门大炮一齐朝飞机开火了，这边轰一炮，那边又轰几炮。飞机飞得速度不很快，一直是水平飞行，地面大炮接二连三地开炮，它在投下几颗炸弹后没敢俯冲扫射，也没盘旋侦察，就在大炮轰击声中径直朝东南逃去了。
空袭过后，街面和集市上，房倒屋塌，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后来见党史资料记载有七人被炸死，其中民众五人，战士二人，多人受伤。当时集市上人群密集，民众又无防空知识，一时极为混乱。敌机投弹命中率很低，又加上地面大炮轰击，敌机在惊恐中投弹，很难命中目标，因之没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大炮虽然没有把敌机打下来，却减少了军民的伤亡，功不可没。
美英联军攻打伊拉克，虽有平民伤亡，但它不敢直接袭击百姓，否则就要受到严厉谴责。抗日战争时，日本军队是穷凶极恶地践踏国际法，它任意杀害无辜，轰炸平民百姓，日本军队的凶残、野蛮，真是世间罕见。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飞机扔炸弹，是投向平民百姓的罪恶炸弹。飞机逃走后，赶集的人逃的逃，散的散，也找不到打造手铐的铁匠炉了，我就去看轰跑飞机的大炮。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见到了大炮和开炮的人。这是我们三军二路的一支部队，看来，上级对于日寇空袭大辛店这样的重要集镇早有防备。炮是固定在树干上，还可以转换方向。这实际上是土炮，在我家乡叫抬杆。炮管很长，约两米左右，炮托是木制的，因为很重，移动时需要人抬，可能因此叫抬杆。从炮口装上火药和铁丸、铁沙子，因为没有自动扳机，有一个机头可以砸响铜帽产生火花，引爆火药将弹丸射出去。土炮在近距离很有杀伤力，攻击低空俯冲飞行的飞机也会有威胁，但是命中飞机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当时日寇的飞机刚飞近集市人群就遭到多门土炮的攻击，轰、轰、轰、轰，炮声不断，日寇飞行员不可能知道是什么炮，所以在阵阵土炮声中，它既没敢俯冲也没敢盘旋，就急急忙忙逃走了。
手铐没打成，但却亲眼看见了土炮打飞机，这是我戎马一生中看到的唯一的一次，也是中外战争史上难得一见的场面。
20世纪30年代，日本已经是一个经济发达、军事强大的帝国主义国家，而且对侵略和吞并中国蓄谋已久，早有准备。当时的中国，积贫积弱，正规军队的装备也没法与日军相比，更不要说三军二路这样的部队，就是共产党刚刚发动武装起义组织起来的农民。但是，我们中华民族就是有这种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气慨，我们中国共产党人就是有这种动员起广大人民群众夺取反侵略斗争胜利的决心。我们这支刚刚组建起来的“土八路”，就是敢用这种土炮与日军的现代化飞机抗衡，而且在整个抗日战争中，我们的八路军、新四军，就是敢以劣势装备去战胜武装到牙齿的日本侵略者。当时，在八路军山东纵队，传唱着一首歌曲，旋律雄壮有力：“日寇侵入了山东，投降派挂起了免战牌，投降派逃跑了，我们便从地下站起来。……我们用土炮打下过飞机，击沉过兵舰。在雷神庙、魏家堡、杨家横、刘家井、五井、孙祖、大青山、青驼寺，曾用我们的热血写下了辉煌的战史……”
每当这首歌曲回响在耳边时，我就自然地想到了那次亲眼目睹的土炮打飞机的场面。虽然我还没有亲眼见到过土炮打下了飞机，但是，那一声声震彻长空的轰鸣，昭示的是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不畏强暴、坚决战斗、敢于胜利的信心，敲响的是日本侵略者必然灭亡的丧钟，擂鸣的是炎黄子孙奋勇搏杀仇敌的战鼓，真正的意义就在这里——彰显了中华民族英勇不屈的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