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沭河流经两省七县贯穿南北,河水源源不断,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养育民众功德无限。母亲就出生在这条大河的西岸。
母亲出生于1925年1月,她的父母都是普天下最普通最卑微的贫苦百姓。母亲上面有一个大她九岁的哥哥,一个大她四岁的姐姐。穷苦人家没有好的生活,吃糠咽菜艰难求生。但母亲父怜母慈,哥疼姐爱,童年时光也是一片阳光灿烂。大舅1938年参加八路军抗击倭寇,如果早一年就是红军身份。大姨1940年入党,是左右八乡的支前模范。母亲十四岁就跟着姐姐跑前跑后,站岗放哨收军粮,挨家挨户摧军鞋。在当年那个偏僻落后的穷乡僻壤,家里的两个姑娘抛头露面,东奔西忙。村里人议论纷纷,不能理解,风言风语,蜚短流长,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母亲和大姨从没上过学,也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但当地党组织为何就偏偏对她们那么信任呢,一是她们的哥哥,二是她们的爹娘。哥哥为保家卫国提着脑袋上战场,爹娘深明大义爱憎分明坚决拥护中国共产党,根本不理会外人的冷嘲热讽。要知道当年母亲姐妹俩都已是务农的壮劳力,支援前线拥军敬党,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最多的就是得到区领导的口头表扬。在这种情况下,她们下面的弟妹都还小,哥哥又上了前线主战场。农民要靠土地吃饭,农耕全靠人力,姥爷姥娘要多干多少活,可想而知。就是这对目不识丁言行卑微的老农民,倾尽全力支持儿女参与抗战且沉默无语无怨无悔。后面在母亲出嫁后遇到困难之时,也是姥爷姥娘给了母亲温暖和力量。就凭这一点,我就对姥爷姥娘心怀感恩身怀敬重。这些年,只要母亲娘家有事,我一定前往,原因一是给母亲要脸要面,二是顺便祭奠姥爷姥娘。逢年过节即便不能前往,我也一定会在街头路边给姥爷姥娘烧烧纸钱。
当时的老家被称为红色小延安,山东省党政机关都设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红色根据地。母亲和大姨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地方党组织筹集军需,同时也要防备敌坏分子暗藏杀机。相比主战场一带,凶险程度要好一些。但挨家挨户动员支前,也不是轻松的活,不仅要看冷脸,还要忍受刁难,个中辛苦现代人很难理解,就是她们的子孙又能有几个人感怀。母亲和大姨都是二十多岁才出嫁的,在当年她们的同龄人大都儿女成群,如果不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无私奉献,她们也早就成了母亲。1942年大姨嫁到了一河之隔的中道口村,在这片我们的祖地继续着她的革命事业。大姨出嫁时,母亲十七岁。这个时候母亲是支前的主力军,她是村里妇救会会长,担子更重,事情更多,眼界也更开阔,赶走了日本鬼子,本来认为可以重整旗鼓再建家园,但国内战争又进入关键时期,母亲火线入党。沂蒙腹地是淮海战役的主战场,孟良崮战役彪炳千秋万古传扬,可这经典战役的背后有多少老区民众奉献鲜血奉献生命,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呢。母亲披星戴月走村串巷,上级的一个指示她就要废寝忘食日夜奔忙,明有大炮,暗有冷枪。生命如草芥,随时会消亡。母亲没有火线架桥,也没有洞藏伤员。但她精疲力尽呕心沥血的革命征程同样星月璀璨光芒万丈。“我进了棺材也忘不了沂蒙人民,他们用小米养育了革命,用小推车把革命推过了长江”。陈毅老总的一席话至今响彻云霄。最后一把米做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的一个儿子送战场,最后的老棉袄啊盖在担架上。如今歌舞升平岁月静好,每个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还有谁能记得我那个为国家为民族为党的事业奉献终身而一无回报的可敬可思可念的老娘。
随着战争的先后结束,沭河两岸已全面解放,大规模的支前活动基本告一段落。母亲二十二岁,这在当地已是大龄识字班,婚姻大事迫在眉睫。这时她的革命引路人再次登场,一纸婚约,姐妹俩嫁入了同一个村庄,于是母亲成了我们的娘。
嫁入婆家,母亲开始了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艰难时光,当时的我们家,大大爷已去世,大大娘疾病缠身,还两儿一女要人扶养。二大爷二大娘在家乡附近做革命工作,父亲是游击队长出外频繁,大姑二姑还在求学,母亲纵有三头六臂也难再迈出家门。继续革命的愿望只能寄托梦境,身心俱疲的现状,即便是觉也难以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