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吕庄是茌平县东北角的一个边缘村庄。它地处高(唐)、茌(平)、长(清)、禹(城)、齐(河)交界处,北邻郭吕店,西邻王官屯,东靠小栾庄,南靠济聊公路。当时整个茌北都在顽军齐子修三支队的控制之下,其参谋长薄光三的七旅就盘踞在离大吕庄西1公里的王官屯和刘马庄、小桑坊一带。他们经常到大吕庄、郭吕店等村庄牵牲口、抢东西、逼钱粮,还绑人架户,稍有不从就活埋枪毙。1939年,管大同的八路军平原纵队驻军大吕庄时就播下抗日火种,所以这个150多户、600余人的村庄,是茌北在抗战8年中仅有的几个不资敌一粒米、一寸布、一分钱的村庄之一。为此,日军恨得咬牙切齿,顽军气得眼珠子发红。可是,不管日伪顽如何“扫荡”报复,大吕庄人民始终没有屈服过。
1940年5月,伯父率三大队撤出卫东根据地后,就时常转战到大吕庄。这年阴历九月,国民党顽军齐子修的参谋长薄光三把司令部安在了距大吕庄1公里的管士河西的王官屯。他们得意忘形,唱大戏庆贺所谓胜利,并限期要求村民们给他们送粮、送柴、送物资,还威胁说若不按时送来,他们就打进村来老少不留!夜晚,他们又对着大吕庄喊话威胁:“不准再留共产党和八路军!”
大吕庄的民兵联防队员在寨墙上也放话回应:“你们放着鬼子不打,专打八路军,你们是中国人吗?我们的粮食只给抗日的军队吃!我们庄只让抗日队伍住!”
阴历十月十五夜晚,被激怒的薄光三出动3个团的兵力,包围了大吕庄,分3路攻打大吕庄3个寨门,重点是东门。狡猾的敌人为阻断伯父的增援,抢先一步埋伏在距大吕庄东0.5公里的小栾庄北面的壕沟内。
战斗打响后,曾是伯父通讯员的八路军三大队游击队队长郭金岭率30多名战士,李炳银率50多名联防队员以及大吕庄的青壮年男女,都上了寨墙参加战斗。敌人在发射几发炮弹后,便抬着云梯朝东门蜂拥而上,几次冲锋都被我军民顽强地打退。于是,薄光三下令从小栾庄运来高粱秸,浇上煤油,烧我寨门、寨墙上的傀茗针树(最高两米,满身是刺,刺有毒性,扎人的话皮肤会红肿、疼,像蝎子蜇的感觉)、酸枣树。火借风势,狼烟冲天,几百敌人不要命地朝东门涌。我军民的铁炮、老抬杆、火药枪、手榴弹、坯头瓦片一齐上,前方打仗,后方的男女老少忙着拆自家的院墙、厕所和土炕,把砖头、坯块运到前方一边加固寨墙,一边打击寨墙下的敌人。
在我军民英勇反击下,敌人屡攻不克,便又使出阴险的伎俩:他们集中近1个连的兵力,在我军民手榴弹和砖头打不到的地方站了两大排,朝我方喊话:“快把寨门打开!我们是来打八路军的,只要你们把他们放出来,保证以后不让八路军住,我军就和大吕庄和好,保证不杀一个人!”
“你们放着茌平、潘店、刘集的鬼子不打,专打抗日的八路军和大吕庄,你们还是中国人吗?!”
我方话音刚落,游击队长郭金岭首先用匣枪回敬了敌人。随即,激战又起。郭队长脱掉上衣,光着膀子,英勇射击。他不愧是神枪手,敌人在他的枪下枪枪毙命。自卫队队长刘延武本来就是大吕庄出了名的好猎手,也是弹无虚发。自卫队班长李根春一声令下,队员们火器齐发,射向敌人,敌人倒地一片。联防队员小麦,见敌人抬着云梯想往上爬,连甩两颗手榴弹,把顽军们炸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退到了小松林中去。
在我军民的分头把守下,激战持续到凌晨,大吕庄的3个寨门仍未被敌攻破。薄光三气急败坏,重新组织了敢死队、督战队,却仍未奏效。后来敌人顶着八仙桌,上面蒙上几层湿被,提着煤油筒攻东门和西门。此时,我方已弹尽粮绝,便决定组织群众从南门撤出,由郭队长带游击队战士掩护,李清成和刘延武潜出寨门去找伯父的部队。
待伯父率部驰援大吕庄时,敌人已攻破西门,
占领了村子。原来,伯父部队在小栾庄中了敌人埋伏,行动受到牵制。唯一一挺机枪也被敌人夺去,后经伯父和战士们的奋力拼杀,又把机枪夺了回来。据武金刚老人说,当时的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在小栾庄展开了肉搏战,激战了一天一夜,双方死伤都很大。
敌人死伤300余人,
我军民牺牲20多人。疯狂的敌人进村后,又杀害村民8人,抢走牲畜130头、大车80辆及200多亩地的秋粮,还把干部家的房子全部烧光。而后,薄光三司令部就安在了大吕庄。
在这次战斗中,游击队长郭金岭壮烈牺牲。战后,伯父让我军战士到处寻找他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伯父心痛无比,只好饱含热泪对苍穹,哀悼这位自己带出来的好同乡、好战友。后来,这件事一直成为我父亲牵挂的心结,直到我这次去大吕庄寻访,才解开这个谜团:
敌人从西寨门破寨而人,把郭队长等人包围在东门旁边的一个院子里。凶狠的敌人把用煤油点燃的秫秸投向了这些八路军战士,烈火吞噬着战士们的血肉之躯……
抗战胜利后的徒骇河畔,一直传唱着献给那些为抗战而牺牲的年轻生命的颂歌:
无碑无传无书载,千里长堤黄花开。近日徒河溶溶水,多少忠烈血换来。
薄光三占据大吕庄刚刚两个月,腊月中旬,从济南来茌平扫荡的日军仍不忘1939年初八路军平原纵队在大吕庄与之激战的旧仇,于是出动汽车、坦克、炮兵、步兵又来报复。他们在大吕庄从白天一直打到天黑,才知道是误打一一
对方不是八路军,而是国民党的顽军。日军临走时,又恨恨地把大吕庄400多间房子烧毁,使大吕庄成为一片废墟。
翌日,伯父和布克率军从茌南转战到大吕庄南边的王楼和包朱庄,薄部突然向我军发起进攻,伯父率军猛烈反击,从王楼直追赶到大吕庄。不多日,薄光三就被伯父赶出了大吕庄。
经日军和国民党顽军对大吕庄的洗劫蹂躏,一连数月,大吕庄群众流离失所,有的投亲靠友,有的只能露宿野外,而且薄光三部还经常前来报复,使很多群众有家不敢回。
转战泰西的伯父心里一直惦念着大吕庄,担心大吕庄的抗日群众还在吃苦,认为我军应尽快帮助根据地重建家园并恢复政权建设。
贵州省煤炭局原局长李清成在回忆录中写道:
1941年5、6月份,八路军三大队驻王楼,当我去看望王克寇政委和马大队长,被留下一块儿在翟华孔家吃饭时,他们问到游击队的情况,我说还是20多人。王政委说:“大吕庄受的创伤很大,荒了半年多了,咱们的部队也不能去驻,应当把村政权建立起来,把群众组织起来重建家园。…
我回去后和李炳银担任了抗日村长,带领群众重建家园。地委书记谢鑫鹤和王克寇政委又支援了大吕庄部分枪支,帮助我村恢复建立起自卫队,还组建起40多人的钢枪班,重修了防御工事,在村与村间挖了交通沟,将院与院打通了院墙,房与房之间搭起木板天桥。还建立了党支部,发展了党员,使大吕庄成为坚不可摧的抗日堡垒村。
2010年2月22日(正月初九),我来到向往已久的大吕庄,这是伯父当年多次血战的地方,我下车向立有村碑的地方走去,想在此留影,一些村民便好奇地打量着我,后来禁不住过来询问我。
我说:“我想了解一下抗战时期八路军二团王克寇政委在这里作战的情况。”“王克寇,王政委!俺听说过。”一个中年男子答道,旁边还有几个老乡也都七嘴八舌地说知道。
“村里还有见过王政委的老人吗?我想拜访一下。”我说。
那个中年男子是村支书李吉廷,他的父亲是淮海战役负伤的残废军人。当他和村民知道我就是王克寇政委的侄女后,都非常热情地欢迎我的到访。
“俺庄40岁以上的人都知道王克寇。”李支书热情地告诉我。
我们来到1942年入党的老党员武金刚老人的家。武金刚老人骄傲地对我说:王政委的二团来到咱大吕庄根据地,就可以放心地细睡(脱了衣服睡觉),村民自觉地排班站岗,高兴得王政委直说可来到家了。当时,茌平县委书记李长瑞、组织部长刘诚(刘世杰)、宣传部长张一心、县长吴亚屋及其他负责人张义正、马文平、桑海亭、邹琴等政府工作人员及家属,也从敌占区搬来,都把大吕庄当成堡垒村。
在李支书等人的介绍和陪同下,我实地察看了当年为抵御日伪顽,大吕庄抗日村民修筑的外低内高的双寨墙遗址和深沟。当时寨墙筑有五六米高,上栽傀茗针树,还种着很多带刺的酸枣树。他们告诉我:“别说是人,就是只鸡也钻不进来!”我不禁为大吕庄人民的聪明机智和顽强英勇而赞叹。
我们又一起来到离大吕庄村东那500多米长的壕沟,这里是伯父当年激战过的地方,寂静的野外,远离村庄的喧嚣。在寒风中,我倾听着知情人那慎终追远的娓娓道来,想象着那早已灰飞烟灭的血腥场面,当年那激烈的战斗和浴血的拼杀仿佛重现眼前。在热情好客的李书记的陪同下,我们一起找到正回王官屯走亲戚的李根盈老人。在老人那里,我得到了一份贵州老干部李清成的回忆录。李书记也给我一本1983年出版的《茌平党史资料》。
在大吕庄,李书记还陪同我走访了伯父的房东一一共产党员李根春和李吉道家。老房东李根春已过世,我见到了李吉道和李根春的儿子李秉存,了解了一些伯父和二团的故事。
“当年为争取省批英雄村,俺庄搞过文字材料,也开过多次座谈会,一直很重视革命传统教育,所以俺庄40岁以上的人都知道大吕庄的革命
史。”李书记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介绍那份珍藏近30年的回忆资料。资料是贵州省煤炭局原局长,抗战时任过抗日村长、大吕庄自卫队队长、组织委员的李清成前辈在1984年9月写的回忆录。他在里面讲到很多此前我所不知道的伯父的故事,使我对伯父鏖战鲁西4年整的烽火岁月有了更加完整清晰的了解。
1941年冬,在大吕庄又一次与敌作战时,伯父负伤。我曾听父亲和伯父的战友们讲过多次。
那年冬末,二团与日军在茌平大吕庄展开一场恶战。当时,日军集结了几个县的兵力近万人,死死咬住二团不放,妄图一网打尽。二团与敌人迂回周旋,忽东忽西,时隐时现,与日军兜着圈子,拖得敌人疲惫不堪。这天,日军好不容易在茌平、高唐交界的大吕庄发现了我军的踪迹,遂将二团主力和几支兄弟部队围困在大吕庄附近。二团为了蒙蔽敌人,佯装摆出固守到底的决战架势,一天之内打退了敌人4次猛攻。当夜幕降临时,伯父命令敢死队用机枪开路,向村东呐喊冲杀,为兄弟部队冲开一条血路,使他们冲出重围,二团的主力却悄悄留在庄里没动。激烈的枪声使敌人误认为我军已全部东去。他们立即调动村西的兵力向东追击。这时伯父瞅准村西的空隙,一声令下,率二团向村西冲去。敌人大吃一惊,又慌忙掉头向西追赶。东西两头一折腾,敌人已失去了最佳战机,二团从村西突围成功。战后,团里的同志们高兴地说:“王政委这套战术,叫作声东击西、虚实并用,小鬼子知道上了当,怕中埋伏,不敢追击,也只好干瞪眼了。”
几天后,迂回作战的二团以马锐锋连为主力,攻下了高贺庄据点,接着乘势向茌平、高唐交界处的齐子修大本营进攻,准备一鼓作气,端掉敌窝。一天傍晚,我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顽军部围困在大吕庄。不料,日军出兵从我军背后来袭。伯父组织敢死队,半天内连续打退了敌人几次反扑。为保存我军力量,减少伤亡损失,伯父带领战士们伺机从敌人防守薄弱处顺河堤坝突围。在激战中,伯父手部中弹负伤,鲜血顺着手指和匣枪往下流淌。可是,伯父却全然不顾,仍继续指挥战斗,身边的通讯员见他负伤,让他撤离火线包扎一下伤口,伯父冲着通讯员吼道:“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撤离谁指挥战斗?”他只是让通讯员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又立刻投入了战斗。夜色降临后,二团终于突出重围。
在那次战斗中,伯父的右手拇指被打掉一节,他所使用的匣枪机头也被击坏。我在大吕庄还听说了一个关于伯父教育起义官兵的故事:
大吕庄抗日村政权建立之初,刚起义不久的抗日伪军团长周度禹带领一个不到200人的团进驻小栾庄。他们自恃抗日有功而态度蛮横,派了5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到大吕庄的村公所,硬让大吕庄出50床被子。当时大吕庄屡遭日伪顽军的蹂躏,群众刚刚回村,生活极度困难,一家几口人才合盖一床被子,怎么可能交出50床被子呢?村干部怎么解释也不行。他们又强行要馒头,村干部说:“八路军来这里能吃上小米饭就不错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动手打了村长和记账先生。在此情形下,李清成和另一个村长赵法昌找到驻孙庄的三大队王克寇政委。王政委听完汇报说:“这些人的恶习要改掉需要一个过程,村长您先回去作些解释,我和李清成商量个解决的办法,下午去你们村。”
下午三四点,王政委带着已经受到批评教育的团长周度禹等人一同来到大吕庄村公所,向村长等人赔礼道歉,处理结果使村干部和群众都很满意,群众认同了这支起义队伍是人民的军队,周度禹也懂得了人民是我军靠山这一道理,问题和困难也得到了圆满解决。
大吕庄仅是伯父对创建茌北抗日根据地贡献的一个缩影,在沿途狭长的高(唐)、茌(平)、禹(城)、长(清)、齐(河)地带,从群众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从史书资料的记载中,我看到了人民群众对伯父的敬爱。同时,也看到了伯父不仅是我党的统战高手,我军的智勇将才,更是一个既能举重若轻,又能举轻若重的政工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