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王克寇(23)痛失好战友/王岚

觉悟人生 发表于2021-09-07 16:59:46

1941年至1943年,是抗日战争最困难的阶段。日伪军和顽军夹击封锁我八路军根据地,再加上华北各地连续几年的水、旱、虫等自然灾害,根据地遇到了空前的困难。伯父负伤以前,我的父亲也参加了八路军。那时我家因躲避日伪顽搜捕,过着到处流浪的生活,有血性的父亲一跺脚离家跑到部队。父亲参加八路军的事只有母亲知道,家里的其他人还以为我父亲是去外地谋生去了。后来还是因为家里的状况,伯父将父亲撵回家的。虽然父亲的军旅生涯仅仅持续了3个多月,但是对父亲来说,那段记忆却是珍藏在他心里的一段荣耀的历史。直到现在,每当提起那段岁月,90多岁的父亲仍然十分激动自豪。

那是1941年的秋天,忙完秋收秋种后,父亲就偷偷地和付堂村的付传良跟着通讯员王孟才来到了伯父的部队。当时伯父的部队在茌平一带活动,父亲参加了部队三营情报巡逻队。

一次,部队经过姜庄时,找了个歇脚的空隙,伯父找到了在那里避难居住的老爷爷和奶奶。老爷爷满腹心事地对伯父讲:

“不知道合儿(父亲王汝杰的小名)去了哪里,这兵荒马乱的。”

说这些时,伯父发觉自己的爷爷真是老了,看到老爷爷布满褶皱的眼皮下蓄满了泪水,伯父心里酸酸的,但他仍用亲切的语气安慰自己的爷爷:“汝杰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和家里人一定要互相照顾好,咬紧牙关坚持着,渡过这个艰难的时候,好日子就要来了。”

望着英姿豪迈、稳健睿智的大孙子,想想根据地军民对大孙子的赞扬,老爷爷的眉头舒展开了。他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几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们最后能打败鬼子,可是眼下太难了。家里的日子过得好苦啊!”那天,伯父没有告诉爷爷他的二孙子其实也在部队上了,但心里却作了一个决定。

伯父并没有直接找到父亲劝说他回家,因为父亲参加了搜集情报的巡逻队。直到伯父负了伤,父亲去看他时,兄弟俩才在一间小土屋里有了一段难得的相处时光。

“你还是回家吧,咱爷爷已经老了,老三也去了部队,一家老小没有个顶梁柱照料哪行啊!”伯父开了口,父亲却没有吱声。伯父继续向这个从小就为自己上学默默付出的兄弟做着工作:“照顾老百姓的生活也是我们八路军的职责,咱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可不能把这个担子全压给地方做抗属工作的同志。而且你回去也可以参加当地的抗日活动,同样也是干革命支援抗战啊!”

起初,父亲有些不情愿,心里嘀咕:“你和老三都当八路,干吗不让我当,非让我回家呢?”

最后,还是伯父那句“同样也是干革命支援抗战啊”打动了父亲。从小到大,在父亲眼里,伯父每句话都有着深刻的道理,他没有不听的理由。元旦后,父亲离开了部队。临走时,伯父再次叮嘱父亲别和家人谈起他负伤的事。

于是,父亲回家一边照顾一家老小,一边参加地方抗日活动,并于1947年禹城解放前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当时,伯父的伤口已经因感染而化脓。俗话说“十指连心”,根据地缺医少药,再加上冬天伤口不好愈合,伯父忍着伤口的剧痛仍忙于战事。战友们劝他休息,通讯员甚至都急得和他赌气。可是,伯父却总是和蔼地笑道:“斗争形势这么复杂,我怎能躺在后方休息呢!”

已是三团政委的布克在开会时与伯父相见,他见伯父的伤口已化脓,便劝他在后方多休息几天,可伯父仍像以前一样一笑了之,说:“这个时候,哪能躺下休息啊!别担心,伤慢慢就会好的。”

1942年夏日的一天,正是青纱帐起的时候,部队转战到莒镇东北角的河南张村,伯父手下一名叫雷声的连长,带着一名通讯员,在漆黑的夜里悄悄回到了久别的老家。雷声和伯父同村,是伯父创建部队时带人队伍的战士,当时他才16岁,给伯父当通讯员。在伯父的培养下,年轻的雷声一步步成为班长、排长、连长。雷声的到来给家人带来了惊喜,在这个小土屋里,家人还有村上自卫队的一些兄弟们围坐在一盏小油灯下,一起谈论着当前的抗日形势。他们不敢大声,进出格外小心,因为在那个斗争尖锐的岁月里,到处都是敌人的爪牙和奸细。虽然环境如此严峻,但屋里围坐在一起的几个热血青年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雷声给他们带来了二团首长的指示:要保存好我们的有生力量,多做群众工作,争取群众的支持。不知不觉间,雄鸡报晓了,大家才依依惜别。村里的民兵队长金冠三护送雷声出村。

不料,一个奸细误以为伯父回家探亲了,他颠颠地跑到魏寨子据点,向伪杂团头子李连祥密报:“王克寇只带着一个通讯员回家了!”

李连祥听罢,狠狠地说道:“好你个王克寇,我看你威风,今天你可跳不出我的手心了!”

李连祥立即集中全部兵力,亲自率手下喽哕直奔董屯村。这条路他很熟悉,到处都留下过被他践踏的痕迹,还有未干的血迹。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因他而上演了一幕幕惨剧。霎时间,董屯村的各条街上、胡同里岗哨林立,村里砸门声、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他们像疯狗般挨家挨户地搜查,叫嚷着“挖地三尺也要抓住王克寇!”

村里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伪军们却没有发现王克寇的踪影。他们抓了一些老百姓,拿枪顶着他们像轰赶牲畜般赶到村东头的场院里。因为没有逮着伯父,李连祥急红了眼,命令爪牙把我家里里外外又重新搜了个遍,仍一无所获,于是带着人到了村里堡垒户景云亭家的门外。看见景云亭家大门紧闭,院内寂静无声,李连祥命随从拿枪托子砸开了门。

景云亭一家老小惊恐地挤在一起,身后还站着一个脸色苍白、一副病态的中年人。李连祥见状瞪起一双血眼厉声喝问:“王克寇藏在哪儿?快把他交出来!”

景云亭一家紧张得筛糠般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王克寇不在这里,你们不要吓唬老百姓了。我是张成宪,我知道王政委在哪里。”那个笔直站立的中年人开口说话了。李连祥忽然放声狂笑:“哈哈哈,张成宪,你不是当年冀鲁边游击支队的张连长吗?你这个老八路,我认识你,你和王克寇一伙的。好啊,没抓住王克寇却网住了你这条大鱼。”“把他们放了,我跟你们去!”张成宪瞪视着眼前这个丧尽天良的恶魔,斩钉截铁地说道。

张成宪正是在抗战爆发后,曾在伯父冀鲁边游击支队任连长的张祝华。他是禹城前油坊村人。1927年由李宗鲁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调任齐禹县县委秘书、县委委员,当时正因患病而藏在董屯村堡垒户景云亭家里疗养。张成宪拖着病体被五花大绑捆押着出了大门。村东的场院里,100多名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被押在那里,包括我父亲和院中的大伯王克鲁。此时的张成宪昂首挺胸,虽脸色苍白,但脸上坚毅的神情却表现出共产党人无所畏惧、视死如归的胸怀和气质。

他厉声喝道:“把无辜的群众放回家,你李连祥有劲头就朝着我来!”然而,李连祥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共产党却是个硬骨头,严刑拷打、肉体折磨,威逼利诱、花招使尽,竟然都无法撬动张成宪的嘴。张成宪英勇无畏地历数李连祥祸害百姓、助纣为虐的滔天罪行。李连祥恼羞成怒,把遍体鳞伤、神态坚定的张成宪推到一个刚刨成的土坑边。

 “看见了吧,这就是你升天的地方,要说还来得及。”李连祥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一次次地恐吓着这个看似柔弱却硬如钢铁的汉子。

张成宪微微一笑,说:“死,对一个共产党员来说并不可怕。死前我告诉你,你们这些认贼作父的败类,帮助日本鬼子屠杀自己的同胞,绝不会有好下场!”张成宪被残忍的敌人活埋了。无情的尘土一锨一锨地沉人,他留恋地望着这个世界一一这个仍有未竞革命事业的世界,但他义无反顾、无怨无悔。我们从张成宪留给儿子的一封信中可以看出,他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党和革命事业。他在信中这样写道:

之儿:

当你6岁的时候,我便离开家乡踏上了革命的征途。我想你不会因为自幼失去父亲的爱抚而感到委屈吧!是的,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子女,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长大成材啊!

正是因为这样,为了爱你,为了爱广大的下一代,我才奔走革命,去为你和你的同代开辟一个自由的幸福的新时代。我想,当你理解了这些,你不但不会感到委屈,反而会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欣慰和自豪。

革命的道路是漫长的,在这征途上,我们虽然饱受创业的艰辛,忍受亲人牺牲的痛楚,但是,最后胜利还会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有共产党的领导,有四亿五千万同胞作我们的坚强后盾,这是任何敌人所难以阻挡的。

之儿,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为了抵抗倭寇、保卫神圣的国土和民族的尊严,有多少仁人志士疆场捐躯,慷慨就义。

假如,我一旦遭到不幸,望你擦干眼泪,继承父志,踏上革命征途,为收复国土、保卫民族去战斗!

父书

1940年秋

在秋风斜雨中,听闻战友牺牲的噩耗,一种悲愤在伯父脑海里翻腾,在这艰难困苦的岁月里,一个个好战友、好兄弟倒在了用生命和鲜血浇灌的抗日热土上:1939年,好友于曼青倒在了日军的炮火中;1940年,任四地委组织部长的尉景平在茌平张小庄党训班授课时遭日军包围而牺牲;曾任冀鲁边支队二连指导员的刘润明为掩护战友,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举枪自尽;同乡好友郭金岭在大吕庄英勇牺牲;1941年,曾一起统战李惠民的张同海,在一次追击日寇战马拉的一门山炮时,骑马长追20公里,喷血而亡;1942年,被齐禹人民誉为“三大金刚”之一的齐禹县大队队长张强在齐河被叛军杀害……现在,伯父又失去一位好战友,革命队伍里又倒下了一位抗战英雄。伯父的眼里没有泪,可心中在滴血。痛楚之余,伯父心中有一种民族的骄傲和共产党人的坚定,有了这样的战友兄弟,抗战胜利一定会来到;有了这些特殊材料制成的共产党人,革命必然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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