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王克寇(30)攻克牛角店/王岚

觉悟人生 发表于2021-09-07 17:52:13

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伯父的老二团成为鲁西、鲁西北、冀鲁边人民的“主心骨”,与老百姓建立了深厚的鱼水情。只要有老二团在,老百姓就有安全感,就有保障;只要有老百姓的支持和拥护,老二团就得以存在和壮大。“军队打胜仗,人民是靠山”这句话就是我军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总结出来的。

抗战多年来,伯父带着自己亲手创建的部队,辗转于抗日游击区和根据地,利用“敌情熟、地形熟、人情熟”的三大优势,机智地与日伪顽“捉迷藏”,不失时机地来个“麻雀战”“黄蜂战”“破袭战”“骚扰战”“围困战”。只要能借着“势”,便狠狠地打一番。伯父带领的部队灵活机动,神出鬼没,真假虚实变幻莫测,常把小鬼子弄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有时,老二团像天兵天将一样突然出现在鬼子眼前,打一个偷袭后,便消逝在青纱帐里。冬天,没有了青纱帐,老二团便一头钻进小树林里打游击战。树影婆娑,人影忽隐忽现,小鬼子吓得不敢贴近。就这样,老百姓和兄弟部队津津乐道:“王政委带的兵一个个像狸猫。”将军庙据点里的日本鬼子小队长一听到“王克寇的部队”就打怵。李长瑞老前辈对伯父的军事才干也十分钦佩,曾多次赞叹抗战中老二团对根据地的有力支援和贡献,赞叹伯父是难得的军中将才。1944年春,随着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节节胜利,中国的抗日战争也由战略相持转入战略反攻。全国各地抗日根据地的军民英勇歼敌、攻城拔寨,捷报频传。小鬼子龟缩在据点里不敢出来,伪军纷纷弃暗投明。随着抗日形势的好转,冀鲁豫军分区根据党中央的指示,集中兵力对分区内的据点进行重点拔

除。同年5月,军分区决定调集一团、二团和东阿县五大队对平阴汉奸刘绪安盘踞的黄河以北的牛角店据点和湖溪渡据点发动攻势。作战计划是:一团在黄河南岸平阴县担任阻击打援,牵制增援之敌,使其不能北过黄河;二团担任主攻,攻克牛角店据点;五大队攻克湖溪渡据点。三军互为犄角,形成“品”字形阵势。

牛角店是现东阿县境内一个较大的镇,当时归平阴县管辖。其据点驻有日伪军四五百人,其中包括日军十余人,配有轻、重机枪和小钢炮。据点里的伪顽军头子刘绪安是冯二痞的人,他倚仗日军精良的装备和牢固的防御体系耀武扬威,很是嚣张。他夸口自己的据点武器好、弹药足,外有城墙内有护墙,且墙高垒厚,上面筑有多个火力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城。为了震撼大小据点的日伪顽军,扫清根据地连片相通的通道,军分区领导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把拔除牛角店据点、扩大根据地战果的攻坚任务交给驻扎在陈海子的老二团。

接到任务后,为摸清敌情,伯父派团里的侦察连长郑家义去牛角店侦察敌情。这是伯父一贯的作战方略,只有将敌人的情况了然于胸,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和部署。郑家义化装后潜入牛角店,他的眼睛好似照相机,把牛角店周围的地形、街道、房屋、炮楼的位置和明暗火力点都一一摄人眼帘,然后心里绘出了一张简单的地形示意草图。他正盘算着如何才能找准敌人的薄弱点时,突然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盯梢。凭着侦察员的直觉,他意识到是敌人的特务发现了他。郑家义是个有名的神枪手,凭着他精湛的枪法,干掉身后的家伙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枪声一响,势必会惊动敌人,部队攻打牛角店的计划就可能泡汤。足智多谋的侦察英雄灵机一动,他见迎面来了个卖花生的,便买了一斤花生,信步走进旁边的一家饭馆。进门便高喊道:“掌柜的,来几个酒菜!”说着就拉开椅子坐下,摆出了大吃一顿的架势。

跟梢的特务尾随而至,坐在靠门的座位上,两眼贼溜溜地在他身上乱转。见此情形,郑家义从容地吆喝着店小二快上菜,当小二送来两盘小菜和一壶烧酒时,郑家义便装着去茅房小解的样子,离开座位去了饭馆后院,随即迅速从偏门溜走了,那个特务此时还在饭馆里傻等呢!

侦察回来,郑家义向团长和伯父汇报了牛角店的情况,还眉飞色舞地把戏耍特务的事说了一遍。团长笑着在郑家义的肩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鬼点子真不少啊!”

指挥部里立即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在采访中听很多人讲过侦察英雄郑家义的传奇故事。他是禹城袁营乡(现属伦镇)郑庄人,1920年生,1938年参加民先队,1940年入党,1941年参军,历任老二团侦察员、班长、排长、连长。1944年秋,二团攻打刘马庄据点前,考虑到茌平守敌定会前来增援刘马庄之敌,我团很难分出兵力阻击打援,正当二团领导为难不定时,郑家义向首长请战,要求只带3名精干侦察员,保证茌平之敌不敢出城增援刘马庄。

得到首长批准后,郑家义带3名精兵趁夜来到茌平北门附近。他从腰间抽出匣枪,对着城门就是一梭子,接着就敞开他那洪亮的大嗓门喊道:“一营长!”他捅了一下身边的侦察员。

那位侦察员立刻会意地高声答道:“有!”

“我命令你营在城门两侧,集中4挺机枪封锁城门,不许让一个敌人跑掉!”“是!”

 “二营长!”

旁边另一位侦察员也忙答道:“有!”

“你负责东门一线,集中机枪封锁东门!”“是!”

“三营长!”“有!”

“记住,看到城南敌人出来,各营立即发起进攻!警卫营跟我来!”

“命令”下达完后,他小声地对身边战友说:“这里行了,咱再上东门。”此时,城东北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二团攻打刘马庄的战斗打响了。郑家义和战友围着茌平城一会儿打枪,一会儿喊话,虚张声势地搅了一圈。直到刘马庄战斗结束,龟缩在茌平城的1000多名日伪军也没敢出城。

战斗结束后,首长和战友都夸他是个赛过诸葛的智多星。我还听到解放战争时关于他的一个故事:

1947年7月,改编后的二团随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要过陇海铁路时,首长派他去捉一个“值钱”的“舌头”。

接受任务后的郑家义挑选了20名战士组成侦察排,化装成国民党兵直插敌军司令部,俘获了敌军作战参谋,并缴获了敌人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图。郑家义荣立特等功。

可惜这样一位传奇神勇的侦察英雄,却在1947年宣化店战斗中牺牲了。

原信阳军区司令员,曾任二团团长的傅春早沉痛地说:“郑家义同志文武双全,他干的工作我们干不了。他不但是无产阶级的战斗英雄,也是民族的英雄啊!”

伯父所率的二团能培养出这样的英雄,不仅是二团的骄傲,也是伯父的骄傲!

2010年初冬,我去德州采访了郑家义烈士的女儿-66岁的郑爱英。大姐泪涟涟地对我说:“母亲朱秀英在世时,我常听她讲关于我父亲的事情,自从父亲哥仨参加八路后,日伪李连祥一路追杀,烧房劫掠,要对我家满门抄斩,当时我们全家逃往根据地,在外漂泊多年,直到1947年禹城解放后才搬回老家。1947年父亲随刘邓大军南下作战牺牲时我才两岁,当时母亲及家人并不知道,直到1957年才得到父亲牺牲的消息。当年父亲与母亲惜别时,母亲向父亲承诺:一定要把我拉扯成人。为了这个承诺母亲吃尽了苦。后来,在党和政府的关照下,我上学读书。1969年我从青岛技校毕业分配到德州工作,从此我把母亲接到身边,直到1994年她老人家病逝。”

我曾听父亲讲过侦察连长郑家义在1944年5月攻打牛角店日伪据点时身负重伤到小纸坊养伤的事。在与郑爱英大姐谈及此事时得到了印证。她说:“听我大伯郑家庆说,战斗接近尾声时我父亲中敌数枪,虽然没有打在要害部位,但子弹留在体内,那时医疗条件极差,没有麻药,我父亲咬住毛巾,顽强地坚持着,医生最后取出了他体内的子弹。

牛角店攻坚战打响之前,伯父在距牛角店15公里的陈海子村给全团指战员作战前动员:“同志们,抗战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胜利的前途已是钢打铁铸的事实,鬼子的末日即将来临……”面对着一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伯父语气激情昂扬,“大汉奸刘绪安与人民为敌,他的3个中队约500人盘踞在牛角店,是抗日的绊脚石。上级命令我们坚决拔除黄河以北我抗日交通要道上的钉子牛角店据点,为抗日的胜利扫除障碍,为我父老乡亲报仇雪恨……”伯父一席感人的话语激起了战士们海潮般的响应:“政委,快下命令打吧!”

全团将士振臂高呼:

“打下牛角店,活捉刘绪安!”“打下牛角店,根据地连成片!”“打败小东洋,人民喜洋洋!”

一时间,口号声震耳欲聋,战士们的斗志气贯长虹。

战士们个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艰苦抗战7年,他们终于迎来战略大反攻的时刻,可以扬眉吐气地和鬼子打正面战和攻坚战了。对于这些军人来说,这才是痛痛快快的战争,这才能挥洒军人铁血虎胆、敢打必胜的豪情,这才能显现咱八路军的虎啸军威1

5月25日晚饭后,二团从陈海子向牛角店进发。在通往牛角店的行军路上,伯父和几位指战员走在队伍前面,他们的步伐铿锵有力,情绪激昂饱满,内心都为即将打响的战斗兴奋不已。终于迎来抗战胜利的曙光,此时伯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伯父的老同学、老战友,时任东阿县敌工部部长的聂华民老前辈,曾回忆牛角店大战前他同伯父的谈话:“牛角店战略位置很重要,据点围墙高,又有重兵把守,这块硬骨头不好啃啊!必须内外夹击才能奏效。现在我只担心同内线的配合问题。”伯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内线的工作已作了安排,已派我们的内线生业礼(1942年打人敌人内部,时任伪班长)控制伪区长,提前把日伪各中队长邀到区公所去吸大烟,打乱敌人的指挥系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能配合好我部队的攻击。”聂华民知道伯父考虑问题缜密,很明白他的心思,其实自己也有同样的担心。平时,二团是出了名的勇猛之队、威武之师,但战争是残酷无情、瞬息万变的,是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幻想的。

“倘若配合不好,我们也要一鼓作气拿下来。我已下了决心!这一仗关系重大,不管牛角店这块骨头有多么硬,我们也要啃下来。”

伯父习惯性地把手用力一挥,然后诙谐地说道:“老聂,我向你打个招呼,要是在战斗中我革命到底(牺牲)了,你把我这把骨头弄回去,埋在家乡的土地上。”伯父歪过头对着他的老战友十分坦然地笑了笑,笑容从容坚定。“如果我也革命到底,你也要帮我这个忙啊!”聂华民迎着伯父的话回应道。两位生死之交的革命兄弟在战前的这段对话,现在回想起来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情怀。

在那段最艰难的抗日岁月中,伯父和他的革命战友靠着坚定的信念,浴血奋战,几乎每天都游走在生命的边缘,恐惧过吗?自从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一刻起,他们其实就已经很清楚了,他们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属于中华民族,

属于世界反法西斯抗战。他们天天在战火中穿梭,只要不倒下,就要战斗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刻。

初夏的夜晚,清凉的夜风一阵阵袭来,吹拂着行进中的战士。在战斗的前夜,这些在同一个战壕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之间传递着只有他们自己明了的情感:一场血战下来,他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生离死别,生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朝夕,因此他们之间生死相依的情感是后人无法体会的。

部队到达牛角店据点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牛角店,团指挥部设在十字街南路东的中药铺里。

夜空朗朗,静谧无声,村庄、树木都如同河水般寂静。经历过数次激战的二团将士们心里都知道,这是恶战前的短暂平静,宁静的空气如同一个巨大的炸药库,划一根火柴就可点爆。这里很快就将变成烽火硝烟、炮声隆隆的战场。

繁星在夜空里眨着神秘的眼睛,窥视着静悄悄的夜幕下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星光下,据点就像一头硕大无比的野兽,蹲伏在该镇的中央。从敌人碉堡里射出来的探照灯光,毫无目标地晃来晃去。一切似乎都静如往常。一切迹象表明,敌人并没有察觉到我军的行动。

于是,部队按照预定计划,迅速潜入战斗位置。

凌晨1时,事先约定的攻击时间到了。团长、政委一声令下,清脆的枪声划破夜空,战场的帷幕正式拉开。机枪的火光瞬间撕裂了黑暗,如同闪电劈开了黑色的夜幕。令伯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部队的攻击时间与内线的接应时间出了偏差。当我军开始发起勇猛进攻时,敌首已从伪区公所过足大烟瘾回到了各自哨位。激烈的枪声将他们惊醒。在毒品的刺激作用下,他们亲自持枪督战,悍猛异常,在我军的猛烈攻击下做拼死顽抗。据点里的鬼子、伪军也都是些历经百战的兵痞,发现被袭击后立即利用外墙工事,组织火力反扑。城墙下的明碉暗堡,城墙上的各个火力点一齐向外吐着炽热的“火舌”。我军登城的云梯被敌军的手榴弹炸毁,几次登城都未成功。攻击梯队在敌军炽密的火力压制下一时受阻。

战争就是这样的不可预测。伯父随即作出战略调整:为避免伤亡过大,不急于爆破、架梯,而是寻找战机、伺机而动。在火力攻击的间隙,伯父命令向敌人发起政治攻势,于是二团用自制的土喇叭朝据点里的伪军喊话:“同胞兄弟们,你们听着,日本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我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赶快放下武器,不要做人民的罪人!”

几次下来,二团的政治攻势换来的都是敌人的枪弹。

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坚决消灭他们!指挥员发出了命令。二团向敌人发起新一轮猛烈攻击,战斗迅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但是在敌人火力的严密封堵下,我军爆破组几个战士一连几次携炸药包实施爆破,才炸塌城角外墙一个缺口;云梯组在我军火力的掩护下刚刚登上城,就被敌人猛烈的火力反扑给打退下来;我军手枪排凭借伪公所内线的掩护冲了进去,但随即又被敌人的火舌弹压了出来。天快亮时,我军又组织了第三次进攻,效果欠佳。这意外的挫折,使我军伤亡80多人。

战事呈胶着状态,我方伤亡在继续增加。神枪手团长刘克奎急得一把扯下头上的军帽,夺过战士手中的枪,大喊着连连射击,枪枪命中敌人。当时正患重感冒的伯父心里也万分

焦急。久攻不下,继续消耗下去,我军的伤亡会更大。

天将拂晓,伯父同团长刘克奎带着通讯员董仲r等,离开团指挥部去前沿阵地观察地形,准备选择新的突破口。他们发现据点门前有口井,听内线介绍,这是据点里敌人唯一的水源。伯父和团长眼前一亮,不谋而合:“切断水源,敌人就会不攻自破!”团长遂下令:“火力封锁井口,不能让敌人取走一滴水!”

此时,敌人也看出了我军的动向和意图。他们知道断绝水源就等于被点了死穴,于是拼死相争。一时间,两军聚焦火力,调集特等射手,争夺水源,大战再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面对二团一轮一轮强大的攻势,自恃铜墙铁壁的敌人经不起如此猛烈的围歼,加上没有水吃,据点里几百名日伪军慌了神,敌人最终意志崩溃,打算伺机突围。

下午3时左右,通讯员来报:“敌人向东逃窜了!”

伯父将手一挥说:“跟我来!”他命令战士们以秫秸做屏障,掩护我军一部快速夺取水井;另一部跟着他迅速向东,堵击敌人。伯父举起匣枪一跃而起,带着战士们冲出掩体,绕道截击敌人。伯父边冲边喊:“伪军兄弟们放下武器,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溃敌如潮水般向东疯狂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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