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二)到抗日根据地去

20761 发表于2021-11-21 17:50:12

一九四四年五月一个深夜,在外祖父家,看到两个八路军武工队员,身穿黑色便衣,腰插驳壳枪,觉得神秘又亲切。他向外祖父介绍了抗日根据地的情况,还转达了在鲁中行署(当时称抗日联合会办事处)当秘书长的三舅的传话,希望二子树庭也去根据地参加抗日(长子已抗日牺牲),不要当亡国奴。听到此话第二天就回家要求父母同意我去根据地参加抗日,母亲积极支持,并下乡联系,同意我与二位表哥树庭、树人(十六岁)等待时机一同去抗日根据地。于是我辍学离开泰安城去乡下外祖父家等待。从小疼爱我们的姥娘,对我照顾备至,有时天热睡在院中,深夜醒来,看到姥娘坐在旁边为我扇扇驱赶蚊虫,看着她苍老、慈祥的身影,温暖流遍全身,这无私的母爱永记在心中。天气渐热已麦收了,这时听说泰安城有了卖冰棍的,什么样,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很是好奇、羡慕,又不敢回城去吃,三弟知道后,决心设法满足我的要求,就约定离城二、三里处,三弟带着冰棍我俩会面,让我品尝一次冰棍。在约定的日子,三弟乔中堦,手捧着二只冰棍一路跑向南关,出了城门就喊:“小哥,冰棍买来了!”当跑到我面前时,冰棍已化成两根棒,我拿起棒舔了舔,虽然没吃到冰棍,但三弟诚挚的兄弟之情,使我倍感温暖,终生难忘。

六月底一个深夜,满天星斗,劳累一天的乡亲早已入睡,除了“汪汪”狗叫声,一切都静悄悄(因为在敌占区一切都要保密)。我背着母亲为我准备的蓝色小包袱,里面是随身穿换的衣服,外面挂着一个小搪瓷茶缸,跟着大舅等人踏上征途。夜间乡村小道崎岖不平,黑漆漆什么也看不清,野草、树丛、房屋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犹如梦中,感到又神秘又兴奋,好似武侠小说中的夜行侠,想到这里腿脚似乎轻松了许多。

拂晓到了徂徕山下一个小山村,这里是游击区,敌我双方你来我往,不断拉锯,但敌伪军多半龟缩在据点里,基本被我控制,所以设在这里的联络点是半公开的,有点象招待所,在敌占区活动的人员常在这里落脚。我们与大舅分手后在这里住了下来,由一位老大爷负责照顾,吃的是面条、饼,觉得生活不错,一问才知道麦子刚收下,按规定可吃二个月的细粮,比抗战最艰苦的时候好多了。

住了约一周,有一位侦察员在敌占区执行任务回来,要回沂蒙山根据地,受命把我们带去。这位侦察员身体健壮,性情豪爽,待人友好,豁达善谈,一路之上,讲见闻、说笑话,倒也不寂寞。徂徕山不算高,但路陡难走,崎岖不平,我们起早开始爬山,直到中午才到顶峰的一个小山村,举目望去,山峦重叠,遍地野草郁郁葱葱,牛羊散落在山岗上悠闲自在地吃草,行走飞快的山鸡时隐时现,灰色的山兔在草丛中张望着人们,然后又蹦又跳而去。小山村只有几户人家,石砌茅屋,结构简单牢固,屋前有个小院落,院中有石桌、石凳、石碾子,自然古朴,空气清新,山园风光,令人陶醉。在这严酷的战争年代,这儿实在是难找的世外桃园,使我难以忘怀。主人热情实在,招待我们吃煎饼和蘑菇山鸡肉,味道鲜美,这是我第一次吃到野味,觉得很新鲜。饭后仍在起伏的山岗上赶路,傍晚才到山脚下,这里已是莱芜境内泰莱军分区的根据地。住下后,即有部队的干部来看望,并想把我们留下在家门口打鬼子,二位表哥商量后婉言谢绝,仍决定去沂蒙山区。

这里去沂蒙山须通过封锁线,等了几天,有位当地的负责人去鲁中军区(在沂蒙山)汇报工作,为防不测,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护送过封锁线,我们正好随同前往。在过封锁线那天晚上,带队的负责人对每个人进行检查,带的东西是否合适,鞋是否跟脚,要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出发时二个排在前面,我们在中间,一个排在后面,半夜到达封锁线时,全体卧倒,不准讲话,不准咳嗽,更不准吸烟,就这样潜伏了近一个小时。心里象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既神秘又害怕,不知封锁线是何怪物。这时传来口令“跑步跟上”,一阵急跑,爬过了一条铁路线,又跑几里路后才停下来休息,这时听到远远的火车呜叫声,我好奇地问一位八路军战士“封锁线到了没有?”我实在有点跑不动了,回答说:“已经过来了。”“啊!铁路就是封锁线呀!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我仍然有点疑问。战士回答说:“铁路口两边经常有鬼子的铁甲车和巡逻队在巡逻,碰上就麻烦了。”我很不以为然,过条铁路线还这样兴师动众,如此紧张,可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很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

部队又送了一天就回去了,因为已脱离危险区,进入了根据地。看到了抗枪民兵在放哨,儿童团拿着红樱枪在村口查路条。到处写着抗日标语,组织起来的群众生气勃勃,扬眉吐气,不象敌占区的人们死气沉沉。那位侦察员把我们带到鲁中抗日联合办事处(行署)报到后,就完成了任务。蒙他一路照顾,逃出敌占区,穿过封锁线,翻山越岭,终于顺利到达根据地,参加了抗日队伍,开始新的生活,奠定一生的革命道路。我们对这位不知名的侦察员十分感谢,依依握别。可惜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在“联办”机关待了些日子,二位表哥都分配到山东公学(后称鲁中公学,是培养干部的学校)学习,我因年龄小,暂留机关三舅处待分配。

三舅是抗战前大学生,学水利专业,是爱国知识分子,抗日战争爆发后,毅然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徂徕山起义,与日寇转战沂蒙山区坚持抗日游击战争,致力于抗日根据地建设。当时条件差,工作劳累,常见他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工作至深夜,饿了多以白开水充饥。我与警卫员睡在隔壁小房间里,两副门板当床,除此什么也没有,半夜里常被三舅的咳嗽声惊醒。我深为三舅勤奋的工作和艰苦朴素、一心为抗战的精神所感动。抗战胜利后,三舅受命“治理黄河”,先后任山东黄河河务局长、黄河水利委员会主任,把毕生精力投入“治黄”工作中去。为治理黄河,减少灾害、发展生产,造福于人民,呕心沥血作出重大贡献。

一天深夜紧急集合,全体机关人员、警卫部队都汇集到村边的场院里。三舅宣布:“鬼子又扫荡向我们围来,要立即转移。”于是开始了急行军,向更偏僻的山区转移,这是我到根据地后第一次碰到“扫荡”,充满了好奇心,跟在队伍后边跌跌撞撞地急跑。天亮后,为了缩小目标,机关开始分散转移,我被分在一个行政干部训练班,受训的都是区长或副区长,班主任是位南方的同志,为人随和,对我很好,我是做勤务员工作,打饭打水、送信。因为是山村,大家住得很分散,当时又无电话,班主任有什么事就派人步行到各村传达,送信就成了我的主要任务。当时我挎上主任的小手枪到各处送信、传达口令,觉得很神气,真象一个小八路军战士。

扫荡、反扫荡是很紧张、很残酷的,主力部队与敌伪军展开激烈战斗,地方武装(县大队、区中队)和民兵则配合主力军,埋地雷,打游击,声东击西,袭扰、阻击敌人,使敌伪军胆战心惊,处处受阻。但敌人要垂死挣扎,疯狂反扑,见人就抓、就杀;见东西就抢,连鸡都不放过;见房屋就烧,所过之处,墙倒屋塌,硝烟滚滚,人畜皆空,满目疮痍,一片凄凉。敌伪暴行,令人愤慨。这时我跟随行政训练班,在山里爬来爬去与鬼子周旋,过得很紧张、充实。尤其大家对我都很好,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感到十分愉快,真想和这些大哥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一个月后反扫荡胜利结束,鬼子伪军带着伤亡人员和抢来的物资和牛羊,又撤回他们的据点。根据地除被他们烧了些房屋、抓走些人和赶走一些猪羊外,还有些同志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因为组织起来的人民群众,事先就坚壁清野,并在八路军和民兵护卫下对主要物资和人民群众进行了安全转移,从而减少了重大损失。

八月下旬我被正式分配到“山东公学”学习。我是全校最小的学员,经常受到学校尤其是班长的照顾和帮助。学校过着严格的军事备战生活,时刻准备战斗。天不亮就起床,打背包跑步,吃饭不能超过一刻钟,接着是军训、政治课,下午是文化课,晚上自习和班务会,九点熄灯。睡觉只能脱上衣,内衣、裤子、袜子不准脱,鞋子要枕在头下。下半夜还要常常紧急集合,进行战备演习。夜里还要轮流在村内外站岗放哨,这种紧张严肃的生活与战斗部队无异。这对一个刚离家十三、四岁的孩子,困难之大是可想而知的,给班长带来麻烦也是很大的。比如说起床后背包打不起来,班长要帮着打,结果就比别人慢,就挨批评。夜里紧急集合,更是丢三拉四,有时连鞋也找不到,光着脚跑出去。晚上放哨,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战战兢兢地去放哨常被人笑话。

吃的是高粱面窝窝头,硬如石头,称为“钢盔”难以下咽,吃后大便不通,每次大便痛苦不堪,须吃泻药才能便下,泻药质量很差,对身体损害很大。天气渐渐冷了,有时白天太累,夜里就尿铺,因穿着衣服睡觉,常把裤子尿湿,第二天早上西北风一吹,裤子结冰坚如铁桶,跑起步来“嚓嚓”响。因冬天不洗澡不换衣服,虱子满身爬,尤其夜晚虱子更猖狂吸血,用手一摸就是一、二个,常是用嘴咬死吐掉。终于染上疥疮,浑身起泡,奇痒难忍,最后送医院治疗。所谓医院也是分散在老百姓家里,睡在铺草的地上,每晚光着屁股烤火擦药膏算是治疗。寒冬腊月没有袜子穿,赤脚穿单鞋,脚冻肿得象紫茄子一样。疥疮未治好,又生了冻疮,就这样度过了一九四五年春节。好在医院不再过紧张的军事生活,伙食也好些,身体有了好转。

出院后,学校领导看我身体太弱,仍无法适应学校生活,正在为难之时,传来鲁中抗属子弟学校成立的消息,学校领导对我说:“子弟学校环境较安定,主要是学文化,你先到那里待一个时期,等身体完全恢复再回来。”我征得三舅同意,就一个人到沂水县上高村向一位姓马的校长报到。这位马校长是因身体不好由部队退下来的干部,以前做过小学教师,所以指派他组建学校。

随着老师、学生的增多,学校又迁到一个较大村庄——赵家城子。宿舍住民房,教室有两间房,一间上课,一间校长、老师办公备课、批改作业。有一个小院子,活动吃饭都在这里,饭桌是用木板搭起来的。主食吃高粱煎饼或小米饭,比较容易消化,对学生的健康是有益的。条件虽很简陋,但毕竟有了个安定的环境学文化。我是先到校的一批,又经受过“山东公学”的磨炼,自然成了骨干,由弱者变为强者,现在可以帮助别人了,这是一个明显的变化。

天有不测风云,这时我又染上了疟疾,俗称“打摆子”。先是冷得发抖,后又热得如掉进火炉。久治不愈,以至发展成恶性疟疾,发烧四十多度,昏迷不醒,急送医院抢救,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在一个夜晚,我朦胧地看到许多穿白衣的人围在身边,其中一位年长的李医生说:“这孩子恐怕不行了,牙关都紧了,赶快通知他的单位。”“把牙撬开再灌次药……”以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想不到几天后,我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再次闯过鬼门关。专门看护我的老护理员对我说:“小同志,你命真大,真没想到你能醒过来。”这使我对自己的体质有了信心。当然与医生全力救治也是分不开的,我永远感谢他们。

我很快恢复了健康与活力,使老师和同学都感到惊讶。他们也没想到一个快死的人,半个月后又活蹦乱跳地回到学校。

抗属子弟学校除学习文化和革命道理外,又是宣传队、工作队。化费很多时间排演文艺节目,如唱歌舞蹈、话剧歌剧,内容多是揭露日寇暴行,颂扬抗日军民事迹,斗地主减租减息等,深受当地群众欢迎。也经常为八路军部队慰问演出,部队把我们当成革命后代,十分喜爱我们演的节目,演出结束后,把最好吃的东西拿给我们,反过来又慰问我们。对八路军战斗部队,我们又敬仰又亲切,把每次演出当作光荣任务来完成,虽然熬夜很劳累,但都积极参加。在演出中我是主角之一,因长得胖呼呼的,多扮演鬼子小队长或地主之类角色。

有时,也扮演根据地群众与敌占区难民瘦弱样子相对比,以达到教育效果,对此我很欣慰。

除宣传演出外,我们还到偏僻农村做群众工作,宣传抗日好形势、减租减息的好处,扫盲,组织群众文娱活动,与他们打成一片,密切了群众关系,群众也把我们看成了八路军。同时我们也经受了锻炼,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大家从各地返校后,似乎都成熟了一些。

一九四五年五、六月份,日本侵略者已面临灭亡,但仍作垂死挣扎,又对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进行一次大规模扫荡,抗属子弟学校为避免被敌人发现,分散隐蔽在老百姓家,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备战,打成一片。而我与一位十岁左右的小同学(其父是烈士)分在一户,同睡一个铺,负有照顾他的责任。

房东老大爷六十多岁,负责全村羊的放牧,老伴已去世,以羊为伴,天天赶着羊群上山放牧。当时沂蒙山区穷山恶水,怪石嶙峋,树难长,野草多。我们与老大爷从日出到日落,赶着羊觅食,中午烈日当头饥渴难忍,可山上连点水都找不到,有时渴得头昏眼花,难以忍受。晚上回来腿酸脚痛,寸步难行,还要把羊送到各户,才能吃晚饭。赶着羊爬一天山,鞋底往往会磨穿,甚至把脚磨破,所以每晚回来,就得求大一点的女同学补鞋子,以便第二天能再爬山放羊,鬼子来了也好跑路。有时,真有点坚持不下去了,不想上山放羊,可一看见满头白发的老大爷几十年如一日,毫无怨言,再看看比我小的同学跟我一样爬山跑路,从不叫苦,我就无法打退堂鼓了,只好硬着头皮干,这对一个城市孩子的确是很大的锻炼。

一天,老师通知,敌人逼近,准备随时转移,老大爷也说,赶着羊目标太大,要我们跟着村里人一块走。于是,我和小同学与村里群众一起藏在山坡灌木丛中,远远看见一队队鬼子和伪军在前进,不时向四周打小钢炮,用机枪扫射。突然,有一队鬼子带着伪军出现在山脚下,并发现我们。他们一面打枪,一面高喊抓活的,这时,我们什么也顾不得,拔腿就跑,子弹在脚下、头上“嗖嗖”响。我拉着小同学急跑了一段路,一转弯就藏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因放羊路熟)。这时,敌人一面爬山,一面打枪,就在离我们不远处搜索过去。鬼子的钢盔,明晃晃的刺刀,汉奸的嚎叫声历历在目。心想,他们再往这边走,我俩就完了,看看趴在我旁边的小同学面无惧色勇敢沉着,我俩紧紧相偎,悄悄藏在大石下,直到天暗下来,外面确实无动静,才钻出来。这惊险的一幕,事后真有点后怕,这也是到抗日根据地以来最危险的一次。经过这次严酷的考验,全校师生都受到了锻炼。没过多久,日军就战败投降了。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抗战胜利了,我们快要走出山沟了,全校师生欢欣鼓舞。

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但战争并未结束,国民党蒋介石指令日军、伪军坚守原地,不得向八路军投降。伪军摇身一变成了国军,而八路军在毛主席、朱总司令命令下,积极反攻,先后解放了沂水、蒙阴、莱芜、临朐、博山、张店等城市,扩大了解放区。

战斗是残酷的,我曾看到从前线抬下来的重伤员,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令人震惊,难过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打张店时,同学马彦洲的父亲,在部队任营教导员,在战斗中光荣牺牲。在庆祝胜利的喜悦中也给这位同学带来了悲痛。我们的胜利来之不易,付出了沉重代价。

秋季到了,学校领导为了改善生活,购买价廉物美的细布做冬季服装,指派司务长——一条腿残废的荣誉军人与我去新解放区做生意,把临朐的烟叶贩回山区赚钱以做学校经费。司务长四十余岁,社会经验丰富会做生意,但不识字,我主要帮他记账、写信。临朐曾被日军及汉奸吴化文部实行三光政策,制造成无人区,传说院中长满草、屋里生小狼。当我与司务长到达该区时,果然人烟稀少、野草丛生。虽然特务很多,我倒不怕,就怕狼,所以每当我一个人走路时,时时把唯一的一颗手榴弹握在手里,导火索套在手指上,准备随时打出。幸好一路未碰上狼也没碰上特务。在返回的路上有十多名民工挑着担子一起走,有说有笑就不怕了。往返一个月,完成了做生意的任务。天冷后,老师同学大都穿上细布棉衣,比自织的粗布好看多了。返校后也有不少变化,一部分同学被部队文工团挑去,还有的去学无线电,而我却错过机会后悔不已。

一九四六年过了一个欢乐的春节,因为国共停战谈判,带来了和平,部队在休整,老乡忙过年。我们经常出去演出。大家终于盼来了太平年,一派喜悦的气氛。我们又接到通知,学校搬到博山城去,在那里建立一所样板学校,让新区人民看看共产党是怎样办教育的,是怎样培养后代的。我们走出了山区驻进城市。当时的博山城是个工业城市,煤矿业、陶瓷业发达。我军牢牢控制了淄博张店,将胶济铁路拦腰截断。鲁中行署、鲁中公学及各群众团体都来到博山。淄博成为鲁中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但是并不太平,市内敌特横行,夜间枪声不断,经常与我巡逻部队交火,白天多次枪击我校师生。其中一次,将一名与女同学一起在河边洗衣服的青年妇女击伤。很明显,敌人想把我们吓跑,但我们毫不退缩,积极开展宣传活动,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如举办抗属子弟学校成长史展览,文艺演出,与其他学校联欢座谈。用亲身经历介绍抗日根据地的情况,使群众从我们这些孩子身上认识到共产党是真正抗日爱国的,是热爱和平的,是真正为工农大众服务的。逐渐消除他们的误解,靠近党和政府,拥护共产党的政策。

刚到博山情况复杂,为了安全,上级给我们配备了枪支子弹,发给我一支马枪。夜晚不准外出,需要活动必须集体行动。晚上从教室到宿舍的路上都要荷枪实弹,由老师和大点同学持枪护送,晚上要轮流站岗,比在根据地时紧张得多。

我记得三弟那时也由父亲护送到博山,也到子弟学校学习,我们父子三人还在河边谈过一次话,我要三弟加强锻炼,不要有依赖思想。可三弟年龄太小,才十二岁,第一次半夜站岗有些害怕,就把我叫醒,我当时还批评三弟,以后想起此事总有些内疚,实在未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根据当时的治安情况,公安部门积极开展反特斗争和清查整顿,治安状况有了好转。这时,各级群众团体也组织起来了,各项工作有声有色地开展起来。

四月四日儿童节,在上级支持下,我校带头发动全市几十所小学联合开展庆祝活动,并组成筹备会,我被选为主席,满腔热情地投入工作,到各个学校做组织发动。开大会那天,各校师生情绪高涨,口号声、歌声此起彼伏。在会上,我被选为大会主席,并发表了“要和平反对内战跟着共产党走”的演说,没有讲稿,即席发挥,完全出自内心的感情,可以说是声情并茂,感动了听众,受到了好评。会后举行盛大游行,我每到一处都能带领学生高呼口号:毛主席万岁,跟着共产党走,响声震天。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了成效,有了响应者。但也有一个学校,当带着呼口号时,无人响应,说明新区情况是复杂的,人的觉悟也不一样。

在博山近半年,一面学习,一面做群众工作。在人民政府的治理下,社会越来越稳定,生产发展,生活改善,人们向往和平,共产党要和平反对内战的政策深得人心。

可是国民党要打内战,要消灭共产党。蒋介石撕毁停战协议,发动全面内战,叫嚣三个月内消灭共产党。形势很紧张,国民党的飞机开始空袭博山,美式战斗机天天在上空盘旋扫射,威吓群众,老百姓很害怕,可我并不在乎。飞机走后,就以拣子弹壳为乐,这使我想起童年时,日寇轰炸泰安老家的一幕,如出一辙。

很快国民党军队逼近,我们学校开始撤离博山,当地群众依依不舍,有些当地的老师也跟随我们撤退。他们打起背包,不畏艰险,不怕吃苦,告别家人毅然走上革命道路。这种精神很使我感动。这些知识分子受党的教育时间不长,进步很快,说明党的感召力是很强的。当然也有的不相信共产党,而相信国民党,事先就隐蔽起来,甚至组织欢迎委员会准备迎接国民党。跟谁走,两个阵营两条路线非常明显,可是不到两年他们就后悔了。人民军队又打回来了,博山永远解放了。

由于蒋介石在美国支持下,打内战,敌强我弱,我们又由城市撤退。冒着敌机轰炸扫射,开始艰苦跋涉。因为有些小同学走不动,每天行军缓慢。七月天有时烈日炎炎如火烤,有时倾盆大雨,加上饮食差,有些同学生了病,加重了行军困难。这时我也因雨淋受凉疟疾复发,发高烧卧床不起,一天突下大雨山洪爆发,大水冲进村子,我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大水来了,快向高处跑”,而我却不能动,只好听天由命,幸好地势高,大水冲进屋,却未淹过床,才逃过一劫。终于我们又撤回到沂蒙山区,回到原地,到刘家店子安顿下来。这正是我两年前由敌占区奔向抗日根据地鲁中行署的所在地,真是巧合,还是住原来的房子(原是地主的一处房产)。

内战已爆发,部队要扩充,需要部分学生上前线充实部队。我积极报名,一心上前线,就这样我又回到“鲁中公学”,并见到原来高大而朴实的辅导员。两人相见真是久别重逢,他再三夸我进步快,显得十分高兴。在这里与“鲁中公学”几百名同学一起报名参军,奔赴前线,结束了二年半工半读的学生生活。我与三弟中堦在抗属子弟学校共同生活了几个月,现在又要分别了。兄弟俩来到村边小河,三弟为我洗衣送行(十分不该叫三弟洗衣),我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讲故事,交待以后注意事项。二人久久不愿离开。两个远离父母的孩子又要分别,各奔东西,不知何日再相见,真是难舍难分。当时的情景已过几十年,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心中就激动不已,这次一别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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