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祥他们带着三个伪军出月庄西去后,高徽炳对众乡亲具保说情,双膝跪地,表示感谢。经过这番折腾,早已饥肠辘辘,看到桌上现成酒菜真想饱餐一顿方随心愿。但他想,我扮的这小小黄盖的戏还未唱完,况且这最后一场最要紧,是重头独角戏,无人帮腔。已瞒过三个伪军,也得瞒过众乡亲,才能风雨不透万无一失地瞒过鬼子,不然陈桂连的命运在待着他呢。于是经过一番腹内运筹,决定立刻出台,继续唱这出“苦肉计”。他带上地方径向东山炮楼去了。
高徽炳在走往东山炮楼的路上想,虽然当众挨过打,但终无伤痕,没有证据。弄不好,鬼子起疑心,就有性命之忧。左思右想,一不做,二不休,狠了狠心,举起拳头照面门就是一家伙,只听噗哧一声,正打中鼻梁。顿时鼻口窜血。只觉得金星直冒,火花乱飞,天旋地转,血流湿襟,头重脚轻。一天的劳累一并发作,竟昏倒在地上。仗着地方是个靠己的人,明知是为了掩日本人耳目,遂向前挽扶,一步一步走上山坡来。炮楼上的伪军望见是月庄高庄长,下来几个,迎进炮楼。高徽炳哭脸悲悲地一边呻吟一声讲述了月庄发生的事说:“要不是乡亲们讲情具保,我早见阎王了。”
伪军们见他满脸血迹,又听了他“情真意切”的哭述,安抚了他几句,就用电话向南定警务段鬼子报告:“班长张立云带两个弟兄,到铁路西巡逻,行至月庄,去庄公所休息,遇上八路军,众寡悬殊,不幸被俘。现不知去向,月庄高庄长向前说情救护,被八路军绑在树上,打的遍体鳞伤,现在这里。……啊,怎么叫他们到南定去?……”
高庄长听到这里,卟通一声跌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叫太君饶了我吧,我是一步也挪不动了。”那伪军见他可怜的样子,对电话说:“高庄长受伤过重,寸步难行哪!……啊,啊,好,是!”伪军放下电话,筋了筋鼻子邀功地说:“走吧,你也听见了,爷们替你说了一大堆好话。”
高庄长说:“谢谢,忘不了爷们。”说着爬起来走了几步又卟的一声跌倒在地。地方一见赶E背起来走下炮楼。
二人走出炮楼的视线之外,这才放开两条腿,急急忙忙往月庄赶去。一出活剧这才收场。
再说在铁路北的滕丙正、张信传。自刘子祥等干部战士探家之后,便率部队慢慢西行,虽也一日一移,因为这里距敌人远,空隙大,始终没有什么战事,就在桓台东部作些社会调查,等待着战士们陆续归队。这一天来到桓台县三区大王庄,听说区政府驻在这里,滕丙正先叫人通知区里,然后带张信传、王恩绪同来拜访区的领导人。他们走进一个四合大院。正房是砖瓦建筑,院内有两条大狗正懒洋洋的睡觉。可能天天人来人往,它也习惯了,并不逞能;一群寿光大黑鸡逍遥觅食,两个木桩各栓一头老黄牛和大叫驴。他们在院中站住,但未见有人迎出来,以为里边正在开会,不便冒昧直闯,便在外面打了个招呼。这时一个年轻人出来说区长有请。滕丙正一面进屋,一面想这区长架子还不小呢!也许他忙什么大事?正在迟疑间,从门后边跳出一个人来,一手将滕丙正的脖颈搂住,一手捂住他眼睛,口喊:“缴枪不杀!”滕丙正不由一匪。不过一手捂眼知是玩笑,就放心地说:“别开玩笑。”那人说:“你猜我是谁?”滕丙正听口音实在想不出,就说:“猜不出来。”那人这才放开手,纵声大笑说:“老弟别来无恙?”滕丙正定睛看时,原来是自小的同学索福荣。赶紧上前握手问好,将同伴作了介绍。说:“老兄的活泼诙谐,一如当年。”
区长请大家坐下后,自我介绍:“我改名索去病了!”滕丙正半开玩笑地说:“哎呀,老兄改上这个名儿,既有古风,又有诗意,鬼子要找到你的家恐怕也难了。”
,难什么!我家已被鬼子汉奸抄过两次,父亲、弟弟都被抓去。家中卖地赎回父亲,不久病倒了,到现在也没好呢。不杀尽这帮鬼子汉奸,我们中国那有安宁之日。”
滕丙正忙说:“我们三人代表胶济大队前来拜访区领导,想不到是你。实在高兴,今后部队在这里,望多支持。”
“那是自然,张大队副、王特派员请勿见怪,我与丙正同窗共读六年,情同手足。听说你们来,高兴得没法表示,就决定开个玩笑,不过光顾与丙正玩笑。冷落二位,请别见怪。”说完就一本正经地说起他怎么听说有个胶济大队年前在尹家坞把卫固的鬼子汉奸好一顿打,他心里怎么佩服,可就不知道这支队伍是哪来的,谁在那儿当领导,今日相逢真是三生有幸,云云。滕丙正听了,客气了几句,并把大队的来历简介了一番,然后恳切地请他介绍一下敌情。索去病说,他这里离日本据点都挺远,主要的敌情是国民党二十四旅。离他这个大王庄不远,便是桓台县有名的大围子。大围子比县城大五百倍。里边有几十个庄子,北面是锦秋湖和麻大泊。这里成了二十四旅的天下。一有风吹草动就到湖里住下。二十四旅约有五七六百人,对大围子做重点机动防守。我们要想进去工作十分困难,爬墙吧很快就被发觉,要走围门,又盘查又刁难,简直是没门儿。桓台县游击大队有四五十人,面对着大围子也没有什么办法。滕丙正边听边点头,问他:二十四旅是否与日寇勾结?他说,他们的反共性和日本人差不多,听说日本人派代表去谈判,但未见有行动。还听说日本人请他们出来按据点来个南北夹击,他们正在考虑。可以这样说,两家正在背地里暗送秋波、飞眼吊膀。说到这里,那位年轻人进来对索区长耳边说了几句,区长说:“饭已经好了,就请三位赴席吧!”
滕丙正见盛情难却,随口说:“不知你在这里工作,什么礼物也没带,太抱歉了。”
索区长反映敏捷地说:“战争年月,礼物就不必了,今后打了胜仗,什么枪啊、子弹的,不要忘了我们就行了。”说话间酒菜摆上。一个大盆盛的鸡炖粉皮,还有豆腐、鸡蛋等共四样菜,一筐子小米煎饼。索区长说:“宴席齐备请三位赏光!”大家被索区长热情而幽默的招待,逗的阵阵笑声,饭后索区长相送出门,三人回大队去了。
滕丙正三人回到大队部里后,研究决定晚上继续西去宿营果子里,并与县大队等取得联系,继续作调查敌情。最后张信传提出索区长要枪的事说,大队的枪支多,携带不便,不如赠送几支。滕丙正开始以大队长不在,有些犹疑,架不住他们两个都提出支援武器弹药给地方,是我们的老传统。这才派王恩绪到区里送枪。索去病区长一见果真送来五支步枪,一百发子弹,喜的合不上嘴。说经过这里的队伍不少,赠枪的不多。咱胶济大队到底是沂蒙山来的,豪爽大方!
部队住进果子里的第二天下午,哨兵跑来报告,刘子祥大队长他们回来了。滕丙正、张信传闻声而出,来到街上时,和刘子祥大队长迎面相见。互相问候,热情握手。说话间来到大队部里,刘子祥拿出从家乡带来的烟叶,分给大家抽着。人们有的在看他们带来的三支大盖枪,有的在问路南的情况,刘子祥向大家介绍路南的情况和在月庄俘掳三个伪军的经过。刘子祥特别称赞月庄庄长高徽炳的大智大勇,办事干净利落。有人问那三个伪军,刘子祥说由张贵仁押着送往淄川县敌工部去了。
人们这时才注意到,在大队部里多了一条大花狗。只见它,黑背白肚,四条腿黑白间缀,头大、尾短、四肢粗健。大花狗见人越来越多,紧贴在李明学身后,好象有些害怕,又像有些害羞。它和李明学几天相处,同吃同行真的有些感情了。荣顿亮见狗偎依着李明学,便橹着袖子说:“这只狗可真肥,干脆,杀了大家吃顿狗肉汤好了!”也许那狗看出他的表情带着杀相,又赶紧钻进李明学的怀里,李明学也怜悯地抚摸着它的脖颈说:“可不能杀!它是俘虏呢!”
张传信看出李明学的感情,故意说:“人家俘虏都是两条腿,它是四条腿的呢。”
“你们别看他是四条腿,他可通人性啦。在月庄那天,这狗看到三个伪军上了绑,就不跟他们了。它寸步不离地跟着大队长,一见面就能认出他是大队长,算不算灵通?”有人问刘子祥说:“这可是真的?”刘子祥说“是真的。我看这狗,想必受过专门训练。”
刘子祥的一番介绍,使这只狗立刻身价大增,引起了战士们的兴趣,没有人再说杀肉吃了。李明学见时机已到,便向大队长说:“咱就留着吧,我来喂它。”刘子祥表示同意,李明学高兴地拍着狗脑袋说:“你也成了胶济大队的一员了!”李明学的话惹的大家哄堂大笑。李明学又说:“请大队首长起个名吧。”
滕丙正笑着说:“我上学时,在动物课里看过大量图片,这不是洋狗,是纯种中国狗。既然是从日本人那里回来了,就叫归归吧。”
大伙一听都觉得又上口、又有意义,名子起的好,立刻“归归”“归归”地喊起来。
至此,大队所有探家人员全部归队。队伍来到龙子庄。张信传的家就在此庄。开过早饭后,大队和中队领导人都来张家给二位老人拜年问好,并向老人介绍解放区根据地的形势。正说着话,忽然通讯员来报,说是有客人来访。原来是索去病和桓台县大队长相子正和县除奸团长张明远。索区长介绍完后,相大队长说:“难得你们来到县大队驻地,哪能过门不入?今晌午就到我们那里吃饭,顺便咱们再商量一件事,好不好?”又加上索区长好说歹说,大队领导四人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来到县大队。
县大队果然已备下酒菜,菜有当地鱼、藕、野鸭,酒为乌河老酒。这在战争年月里,已算得上等佳肴了。酒过三巡,县大队提出能否两家合作,动员老百姓一起把大围子扒开。这话正说到胶济大队干部心里了。刘子祥回来后,滕丙正向他汇报这几天作的社会调查和索区长介绍的敌情时,他们曾议论到这个话题。为了割断鬼子和二十四旅联络通道,打破他们反共与南北夹击的阴谋,必须逐步把二十四旅压到锦秋湖里去。为了达到这政治上的目的,首先要打开大围子这个堡垒,扒掉其南面围墙屏障,进而再扒东面的围墙,使其堵不胜堵,防不胜防。地方工作才能逐步向围里发展。
只是光靠大队自己力量有限,必须借用地方力量。于是当场决议:胶济大队负责张家埠以西一段,县大队、除奸团负责张家埠以东一段,如无特殊情况发生,均须扒掉一里以上的一段,达到里外相见,人畜往来。围墙±填入外壕。扒围墙民夫,由索区长派人动员,分别交部队统一指挥。完成任务后,派人护送返回。决议已定,只待第三天晚上统一行动。
这是正月下旬了,田野已有几分春意,麦苗返青,春耕开始,部队进驻张家埠,由排长吴继顺带一个班跃进围墙,深入到三里处侦察,亦未发现有敌人活动。正拟撤出墙外时,见对面庄子里出来三个骑自行车的人,沿农村小道缓缓南来。吴排长故意迎上前去。那三人跳下车来,掏出手枪,便问吴排长他们是哪部分的。
“自己人!”吴排长回答,“请过来吧!”
那三人一听这口气不对,穿戴也不像,觉出情况不妙,调转车子就向庄里跑去。吴排长端枪射击,这三个巡逻兵吓的扔掉自行车,逃进路边的小柳树林中,时跑时爬,一会不见了。吴排长命战士取来三辆自行车,回到张家埠来报告。根据两天的侦察看,这里并无大股的二十四旅部队。于是大队领导决定按计划行动。
这天提前吃过晚饭后,刘大队长下达了战斗任务:一中队一个排先进围墙,进入后向西北搜索前进,在约一华里处挖单人掩体,做好阻击敌人准备;另一个排进入围墙后,向正北搜索前进,至小庄北面放出警戒,作好抵抗准备。十三中队带领群众扒围墙。从张家埠门西开始,扒掉一里以上。黄昏开始行动,半夜撤回。
队伍出发了。西斜的阳光下,南来的大雁,悠悠北去,一群群的野鸭争先恐后地飞着,飞得那么低,翅膀的吱吱忽扇声清晰可闻。天上的浮云,被夕阳照得五彩缤纷,野鸭群也在夕阳下,一会儿金红相衬,一会儿白灰色重,不禁使人想起唐人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名句。
到了张家埠西围墙外,一中队两个排奋勇先登,不一会儿消失在暗夜中。十三中队、大队部两个班也先后爬进墙内。犬队部除指挥扒围墙之外,还要指挥一中队阻击可能来犯的敌人。
部队越墙之后,群众一齐登上墙头。浩浩荡荡的人群,在十三中队带领下,黑鸦鸦似一条黑色长龙,聚伏在一里长的墙头上舞动着,锨镢并举。发出“咚咚”的声响,他们推倒石墙;尤如巨石陨落,跌入壕中。解冻的墙土分外疏松,不多时,墙头不见了,大围子立刻矮了半截。但是到了下半截不但墙身厚,而且也逐渐坚实。因为当年筑墙时,是用夯打过,又加几百年沉积坠压,刨起来便费力了。好在人多势众,能参加这带有浓厚军事色彩的行动,扒掉了这多少年的壁垒,打破封锁,方便交通,百姓谁不争先?群众能“众志成城”,亦能“众志克城”哩。
午夜已过,刘子祥滕丙正一看,围墙里外互相可以望见了。有一段,约一百米,可以人畜通行,外濠已成平地。目测一下,被扒围墙少说也有六七百米了。刘子祥滕丙正商量后,通知各庄乡亲,清查各庄人数,带上工具备回各庄。
在扒围墙群众撤走,部队奉命集合时,忽见义犬“归归”从西面跑来,到大队长刘子祥面前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动作:下垂的两耳竖起来,在众人面前急走一遭后,卧倒在地上,前腿向前平伸,后腿向后伸直,头贴地置于两腿之间,作匍伏状。大家看着“归归”的动作,甚为诧异,但可以断定这样动作一定有所表示,刘子祥心想:莫不是西面有什么情况?便命一中队牛中典的一个排顺着“归归”视线方向搜索前进,查明情况后回报。
牛中典排刚走,归归立刻从地下跳起,跟随部队跑去。行进中它突然向前飞奔。不久就听见传来“汪汪”的吠声,接着又跑回作匍伏状。部队警惕地停止前进,卧倒察看动静。不到两分钟,果然敌人一队巡逻兵出现了。牛排长一声令下,把敌人打得望风而逃。
部队集合后,从扒开的围墙口上回到围墙以南来。大家议论着义犬“归归”。今晚我们对西北、正北方向派出两个排的警戒,忽略了沿墙的警戒。而二十四旅的巡逻队,偏沿着墙根东来。多亏被义犬“归归”发现,不然我们在扒围墙任务完成后,部队集合正是放松警惕的时候。使我免遭敌人袭击。一路行来,“归归”崭露头角建功的事传遍了大队。人们回望扒后的大围子,真是一夜高围变通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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