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丙正回到部队后,惴惴不安地一心设法打听王金秀等同志的下落,只听说被关在张店,就是具体不知头绪。这一天部队来到桓台县解家营子。刚刚住下,耿区长便来到大队。他和滕丙正是老熟人,对新任魏宽厚大队长不认识,少不得经滕丙正一番介绍,这才热情地叙谈起来。耿区长开宗明义就说有重要情报相告。
原来,耿区长在掘井特务队里,打入了情报员,昨天送出情报说:“胶济大队被捕的四人,关在二马路,几天前三人被鬼子杀害。其中有个王宇也在被杀之列,幸被亲戚用重金赎买,才免于难。”听到这里,几位大队领导人悲愤之情难以自制。魏宽厚、滕丙正、张信传想到朝夕相处的战友,一旦之间竟成永别,怎不叫人痛断肝肠!
悲痛之余,大家不免琢磨起,胶济大队只去了几个人,徐庄长还口口声声说住处保密,滕丙正等还是当天下午四点才到,敌人晚上八点就发兵来抓人,这是谁捣的鬼,报的信?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事。肯定那一带有奸细!但是谁呢?就对耿区长提出:能否叫那情报人员进一步探听一下是什么人报的信。耿区长答应说这好办,告辞走了。
悲愤中党的分总支会议召开了。会上魏宽厚、滕丙正把耿区长所告作了介绍,决定将这一不幸消息向全体指战员宣布,并哀悼三位遇难的同志;第二件事,提升排长贺锡宽为一中队代指导员;第三件,查明北岭庄暗藏的敌人,严加惩办。
军人大会开始了。十六路班纵队,一片肃穆,不时传出抽泣之声。滕丙正向部队讲诉了北岭庄事件的经过,及王金秀四人宁死不屈而殉难的概况。继而介绍了三个遇难同志的简历:王金秀同志是桓台县大围子里唐山人,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在青岛当过纱厂工人。七•七事变后回到家乡。参加八路军,当过战士、侦察员、排长、指导员。是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是爱国军人的榜样。滕丙正接着又讲张盛斋同志,淄川县杨家寨人,出身于贫苦农民之家,自幼随父母在家务农,七•七事变后,参加了八路军。他沉着勇敢,不久便升为班长。曾在团爆破班炸过敌人的炮楼。尹家坞伏击敌人时,他第一梭子冲锋枪,击毙伪军二人,小旦村突围时,他在墓田地里,用冲锋枪横扫敌人。他是一个出色的班长。郑维田同志是长山县铁道南侧大黄庄人,被捕前虽未正式参加八路军,但是,他志愿为大队做扩大新兵和社会调查工作,一直随部队活动,是—个有满腔爱国热情的青年人。现经大队批准,追认郑维田为胶济大队光荣战士。滕丙正也讲了王宇同志,今年正月在帮助大队拔掉敌人炮楼之后正式参加我们大队,开始作文书,文化教员,后来主要作秘密工作。耿家庄战斗中他击毙伪军一人。滕丙正讲完后,魏宽厚接着讲话,他说这些同志的牺牲,显而易见是有暗藏的奸细,同志们今后要千万提高警惕。当然我们一定要查出来,决不能叫他逍遥法外 说来也巧,军人大会刚开过不久,耿区长派人送来情报说:’给敌人通风报信的是北岭庄的庄长徐仲平。
这情报恰似一石击起千层浪,都觉得与徐仲平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半日了,每次路过他村都热情招待,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怎么这一别一个多月没去,他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了呢?滕丙正回忆当时的情景,恍然大悟地找出破绽来:怪不得他答应晚上一块来吃饭却连影子也不见呢!从他匆匆忙忙出去买馒头张罗饭到晚上有好一段时间,他到据点涯庄才八里地,打电话是来得及的。对了,他老婆明明说他晚饭没在家吃,可他却说他在家吃饭时听见鬼子在外边吆喝抓人,这不明显撒谎么?!再说,王金秀的住处,连药房先生都不知道,鬼子怎么一进村就能抓着?但为着慎重起见,大队决定作一番调查。
这一天部队来到了李家庄。这里离北岭庄只隔一个村子。为了不打草惊蛇,滕丙正托庄长去请北岭庄药铺先生徐元明,就说这村有人病了,请他来望诊。李庄长去了说他表哥来探亲病了,请他务必去一趟。徐元明虽与李庄长素有来往,但嫌路远,无人看家谢绝出诊。李庄长把脸一板说:我这表哥是有来头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徐先生一看想必来者不善,就半推半就地穿好衣服随他来到李家庄。谁知到了一看是滕指导员,遂笑对李庄长说:你这个家伙,干嘛不明说,还故弄玄虚?忙对滕丙正说:“怎么,教导员你病啦?”
滕丙正点点头说:“心病。闹不清那天晚上的事到底是谁搞的鬼?心里老是发闷呢。想请你这个医生给号号脉!我们北岭一别,已经一个多月了,想去当面请教,又怕那晚故事重演,给你再造损失。故烦李庄长相请,还请先生莫怪。”
徐元明闻听,寻思了好半天说:“说哪里话。这—个月我也在琢磨这事呢。教导员,王指导员他们四个到底有信无信?”滕丙正静静地说:“有信,三人牺牲,一人重金赎出。”“啊!”徐先生惊痛了一声,低下头去,半晌道:“我还是明说了吧。那天肯定是有人领的。我躲在西邻家就听我家药铺里有人嚷嚷:他妈的,这么会工夫,人就跑了,还能上天了不成?那声音虽听不太真,可挺像徐仲平的口音!俺北岭能和张店鬼子汉奸说上话的一个也没有,能跟水源地或涯庄鬼子说上话的也只有—个徐仲平。”
滕丙正说:“徐庄长和大队打交道已非一次,又相处无间,每次来,他都热情欢迎。”
徐元明打断滕丙正的话,咳了一声说:“教导员,你只识其面,不识其心呀!这小子可会来事了!他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会笑里藏刀,心狠手毒。那天晚上,他安排你们吃饭,他到哪里去了?敌人来了,他为什么不打发人来报个信。领头抓人的不是他是谁?你们不知道,他在这一带有不少狐朋狗友,他是青帮的长辈!敌人给他个甜枣吃吃,他什么事干不出来!”说到这里,他喝了口水说:“你们不找我,我也想把这些想法告诉你们呢!再说,村子里老百姓背后也在嘀咕,北岭庄能办出这么大坏事的人只有徐仲平。不信你们暗地到北岭访一访!”
午饭以后,还是由李庄长用毛驴亲自送徐掌柜回家。滕丙正等人亦于当晚悄悄来到北岭。先到徐家店里来看望徐大娘,对大娘不顾自己安危,去药铺报信,表示深深的谢意,徐大爷和徐大娘把那天晚上,敌人的行动又学说了一遍。
王恩绪和张同文,来到王指导员他们住的那个房东家里。
房东见来了两位陌生人,都带短枪,有些不安起来。王恩绪赶紧自我介绍说,我们是胶济大队的。房东一听更害怕了,因为四个大队干部就住在他家出的事,在未查清之前,他们也是有口难说清。王恩绪心中有数地向这家人表示,四个同志给你们添了麻烦,带来惊吓,深为不安。并告诉他们,王指导员等三人已经牺牲。房东一家表示惋惜,亦十分愤恨,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怀疑,这勾结鬼子汉奸的人,就是本庄庄长徐仲平。
滕丙正和王恩绪又来到庄长徐仲平的家里,徐庄长不在家,只其老婆一人守着孤灯出神。滕丙正他们坐下后说些家常。正说间,庄长老婆忧心忡忡地说“你们是知道仲平的,凡八路军来北岭庄,他都热心接待,到北岭庄就像到了家。谁知现在庄里人风言风语,说是仲平勾上日本来抓人的。这怎么能呢!这不是冤枉好人么?”
滕丙正惊讶地说:“我们并未听到这样传说,无事实根据的事,我们也不相信,何况我们与徐庄长交往不薄。”又说了一会话即告别出来,回到李家庄时,已是半夜以后了。
根据调查:确认出事那晚,徐仲平从药铺出来并未回家,也未在家吃饭,直到鬼子抓人离村,谁也没见到他的影子。这样,基本可以肯定出卖同志是徐仲平这个狗汉奸所为。决定由王恩绪带领张贵仁、张同文去逮捕徐仲平。
徐仲平自王金秀等四人被捕,心里很不平静,倒不是因四个抗日军人被抓去杀害而内疚。他不安的是,滕丙正张信传等四人居然脱险。留下祸根,早晚是病。
说实话,这个徐仲平早先与八路军交往时确是尽心尽意,生怕得罪了八路军同样吃不开。可自从小旦村突围受挫,敌人加紧特务活动之后,更加大队回鲁南一个多月未归期间,他架不住那些狐朋狗友的勾引,涯庄车站据点的鬼子还请他吃饭,送他钱化,又听说张店日军发出悬赏,抓着大队领导干部赏钱一千元。因此当王金秀四人来时,他就起了歹心,第二天滕教导员四人又来,他立刻红了眼,稳住他们后,就一溜烟尘跑到涯庄车站,向敌人报了告。敌人马上用电话报告掘井,掘井欺负大队人少势孤,身份重要,连夜派了特务队就来抓人。当时他特意留了后手,只报告不露面。无奈特务队一时找不到准地方,只好把他夹到队伍里来,先在他家门口抓了王宇,又领到王金秀家抓了他们三个。就在这时,高梁地里的枪声响了,但为时已晚,王金秀已被捆住双手,还以为是敌人的枪声呢。因为他一直夹在特务队里暗指示,不出头,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他在里面。当然他主要的邀功节目是药铺,大队领导干部一千元呀!谁知到那去砸开门一看,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气的他喊了一嗓子,可也没有别人在场。等送走了特务队回来休息时,满以为滕丙正远走高飞了,哪想到就在眼前。当时把他吓的直哆嗉。可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静下心来,对答如流地把滕丙正打发走了。这以后他就风言风语听村里有人传说是他去报的告,可有什么证据?尽管如此,到底作贼心虚,自那以后他很少在家里住了。他时而去涯庄不回,甚至一住二三日,时而在家里稍睡一回,便匆匆离家。有时上大街特意露露面而去。当然胶济大队久在路北,路南渺无踪影。胶济大队果真前来抓人,他是有三穴的地头蛇,他到涯庄不回来,也奈何不得。据王恩绪调查,他最为隐蔽的住宿处,是庄北面的张楼庄。这张楼庄靠近水源地的鬼子据点,有—个剃头匠和徐仲平都是青帮中人,比徐仲平还小一辈,所以来往甚密。
这一天夜里,王恩绪和张同文、张贵仁来到张楼庄,把那剃头匠家监视起来,但到天亮之后,亦未见徐仲平出来。王恩绪有些急躁起来,主张简直进去堵他家里。而张贵仁认为不妥,万一不在家,岂不打草惊蛇?不但达不到目的,反会引起更坏的后果。王恩绪经张贵仁提醒,也觉不能莽撞。但是直等了六七天始终没见着徐仲平的面。
原来王恩绪这次过来,徐仲平也并非一无所闻,但王恩绪过来干什么,他却不知。这时他也半似惊弓之鸟,基本不在北岭住宿了。第七天的早上,王恩绪三人正要回李家庄休息时,远远望见从西北路上来了—个人,身躯高大,青裤,白色短袖汗衫,手里提着青布上衣,看样子很似徐仲平。于是便在地上坐了下来。只见这人时而低头,若有所思,时而猛然抬头四望。王恩绪此时已认出,来者正是徐仲平。这时,徐仲平忽然发现路边坐着三个人,看衣服颜色,不像庄稼人,他想如果真是胶济大队的人,那可真是冤家路窄了,便装作没看见,低头前行。等到只有几米远,他认出是大队特派员王恩绪,只好强打精神打招呼,说:“王特派员你们可好,好久不见,真想的慌呀,哈……”
王恩绪站起来也说:“原来是徐庄长,好久不见了,一向可好?”
“好!好!从哪里来?”
“从路北来,今夜在铁路上碰着鬼子压路兵,打了一仗,才过得路来,一夜未睡,也未吃饭呢!哈……”
” 徐仲平本想摆脱他们,但又不便扬长而去,显得与以往不同,只好说:“未吃早饭,就请到庄里用饭吧!”于是他们一起来到徐仲平家里。进家后,他已察觉不妙,便推托买烟,要出去一趟,被张贵仁挡回。王恩绪认为应该下手了,便说:“四人被捕的事,据调查,与你庄长有点关系,请到大队部说说清楚。”
他和他老婆都叫起冤枉,说:“王同志不要轻信谣传,此事与我们绝对无关,我敢对天起誓!”
王恩绪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到大队,有话慢慢的讲吧。”
就这样徐仲平被带到李家庄,晚上又来到苏家庄,开始了对徐仲平的审问。
徐仲平是个凶狠刁钻的人物,怎肯一问便说出实情。王恩绪在审他时,问他出事那晚,在哪里吃的晚饭,徐仲平说,他为滕教导员安排好晚饭后,回家吃的晚饭,饭后一直在家里,那里也没去,且矢口不改。为此第二次审问时,把他老婆找来作证。张贵仁在室外大声问她老婆说:“徐仲平那天晚上在哪里吃的晚饭?”
他老婆说:“在药铺陪教导员吃的饭!”张贵仁问:“你怎么知道?”
他老婆说:“他回来说的呗。再说他没在家吃晚饭我还不知道么!……”
问了三遍,她都是这样回答。
徐仲平在里间听了又气又恨又无奈,脖子上流出了豆大的汗珠。
王恩绪说:“徐仲平!说实话吧!我们调查你不是一天了,没有真凭实据我们能把你弄来么。实话对你说,张店方面我们也有情报,找你来是叫你坦白交代!”
徐仲平听了,觉得实在没咒念了,这才一五一十地招了口供。最后他有点忏悔又有点嘲讽地说:“我太财迷心窍了!以为世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恩绪气愤地说:“钱也能把你下地狱!”
大队长和教导员听了汇报后,认为这是大队组建以来第一个出卖我们的庄长,应该按“战时惩治汉奸条例”,将徐仲平就地正法。就在这天晚上派一个班押徐仲平到北岭庄大庙前执行枪决。一声正义的枪响,结束了这个认贼作父,出卖八路军人的狗命。当然同时把用毛笔书写的死刑布告贴在了北岭庄上。
在徐仲平被处决几天以后,涯庄站的鬼子伪军突然出动了。直奔北岭庄而来。把躲不及的人,抓到庄公所,追问是谁勾通八路?都说不知道,鬼子没法,从中挑选三个人捆起来作人质,叫快推举新庄长到涯庄乡去报道,不然就对三个人不客气。然后鬼子伪军来到庄北徐仲平的坟上,布置好岗哨,为徐仲平上坟。徐仲平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又因身犯国法,被判死刑的可耻下场,没有什么人为汉奸祭奠什么。倒是这两个东洋人,很义气,昨天把他送上断头台,今天就来超度他早过鬼门关。鬼子捧起新土向坟上慢慢撒去,口里念念有词地说着日本话,又绕坟左转三遭,右转三遭,为他的中国朋友祈祷。然后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才虔诚地离开坟地,回涯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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