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宗用收买狗腿专户盯守监视的招法,在李国栋身上奏效后,又在几个人身上下了工夫,其中包括滕丙正。他知道胶济大队干部家都在附近,早晚必有探家的时候。
果然,这一天大队为筹备活动经费需用二百元钱,一时怎么也凑不齐。大队长魏宽厚出主意说,这里离教导员家已不太远,何不回家一趟,我去认识一下伯父伯母,顺便借点钱,如何?大家一致赞成,因为,滕丙正自和刘子祥大队长一起回过一次家之后再也没回去过。他也欣然答应了。加上张贵仁、张同文四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到天刚黑便回到家里。哪料他ff丁前脚进家,王耀宗的狗腿骑上自行车就往张店去报告。
王耀宗正在樱花寮里逛窑子,听说有两个乡下人来找,睡意全消,立马跑回特务队一看来人,就知道喜事到了,跟那小子耳语了几句,一个高蹦起来就给掘井挂电话:滕丙正回家了,刚刚!掘井命令特务队立即出发:最好抓活的,你的明白?
王耀宗哪敢怠慢,马上点齐四十名部下,连夜直奔滕丙正家而来。
到了滕丙正家,他看看表,正好十二点。命特务队将宅院三面围住,他自己带几个人踅到滕家的房后,爬墙到了邻家。因为他知道,滕家北屋后墙有一个洞,使一张画盖着,如有风吹草动,揭起那张画,便可钻到邻居家,这邻居又是滕丙正的族叔家。来此庄公干投宿的八路、地方干部都知道这一出路,当年,王耀宗也来住过,故而知道。这时众汉奸齐声喊话:“你们被包围啦,跑不了啦!投降皇军,封大官,有钱花!”象豺狼般的嚎叫一阵之后,里边却无动静,他们试着爬墙进院,也不见一人。大着胆子砸开各屋的房门,打着手电一看,老头、妇女、小孩、庄稼人有的是,就是没有狗腿子报告的那四个军人。问滕丙正哪里去了?都说根本没回来。伪军们家里院外翻了个溜够,实在找不到人。有几个伪军冲进滕丙正父亲的屋里,问你家里钱在哪里?老人心里想,若说家中无钱,必定挨打,就随手指一个衣箱和一个抽屉桌子。伪军扑向桌箱。老人趁他们翻箱倒柜之机,遛出屋来。院中无人,便越墙来到—个姓李的亲戚家里,在亲戚的帮助下,过大街出庄往东去了。
王耀宗躲在房后。果然—会儿土坯搬动出来一人,捉住一看原来是滕丙正的祖父。汉奸逼着老人说出孙子现在何处,老人矢口否认滕丙正回家,汉奸将老人推倒,拳打脚踢,老人昏晕过去。这时又出来一人,汉奸上前捉住,是滕丙正二哥。忙用绳捆上。二哥见爷爷被打,便说,有事问我,我爷爷年迈确实什么都不知道。这时天已快亮,汉奸队把滕丙正家里能拿的都拿上了,衣服被褥不算,一头大黄牛也被牵走。抓他二哥为人质,也算是满载而归。汉奸们带着“胜利品”徐徐南行。有的就在临庄开卖,那头大黄牛被卖给张店北门外一家屠户,当天就下了汤锅。王耀宗等回到张店,掘井本想替王耀宗接风庆功的,哪料想空手而回,弄得他大失所望。滕丙正四人哪里去了呢?
原来滕丙正四人刚天黑回到家中。全家见了高兴得不得了。爷爷命人闩好大门,坐下来说话,又命家里人做饭、做菜招待客人。滕丙正不见母亲,一问才知由弟弟陪着到外祖母家去了。大队长魏宽厚经一番介绍后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就提出要借一百元钱的事。父亲听说大队困难,便慨然答应。但家中也凑不足这一百元钱,便背着他们四人叫滕丙正二哥去本庄伊货郎家,借来八十元。不一会儿大盆的面条,大碗的炒土豆,大盘的炒鸡蛋摆上桌来。滕丙正的父亲按待客之道,自然要请客人大队长上坐,而魏宽厚觉得自己是晚辈,才廿几岁的人,怎能不分长幼乱坐。老人和魏大队长让来让去,推推拉拉,谁知魏宽厚一回身将桌上一碗面条撞落地下,啪地一声碗打的粉碎。老人不由一征,皱着眉头,愣了半天,便不再让。魏宽厚坐了次位,大家依次坐下。滕丙正的二哥为大家轮番斟酒。丙正他们一面吃饭一面说些叫人高兴的事,如打了什么仗,消灭了多少敌人,也说了令人不快之事,如刘大队长李国栋为国捐躯,和不少同志牺牲,家里人听了十分痛惜。不一会儿酒足饭饱。略坐一会儿,滕丙正父亲取出一百元钱亲手交给魏宽厚说:“今日天晚,恕我不留你们住下了。看来是老天爷保佑你们一路平安的。快快回队!何况魏大队长和丙正都是领导,不宜离队时间过长。你们一路小心谨慎,不可稍有大意!要知道都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呀!”说着站起身来催促四人立即起程。魏大队长心里明白,笑着向老人告别,并对慷慨相助表示感谢。然后,踏上归途。路上滕丙正对父亲一再促其早走,向魏宽厚悄声问:“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不留咱宿,叫咱早走么?”
魏宽厚笑着说:“知道。不就是头会儿吃饭时,我惹的祸么!”
丙正有些道歉地点点头说:“我父亲一辈子庄稼人,有点迷信。他肯定是把打碗当作不吉利的鬼使神差报信来了。幸亏咱也没有住下的打算。”
“可不!”魏宽厚说,“老人的担心可以理解。抛开迷信不说,就目前的形势来说,还是小心点为妙。你久不回来,作父亲的哪有不愿享聚天伦之乐的道理,老人所虑极是!看来老人家是个肯想事的人呢!”
四人说着,趁着皎洁的月色,于九点起程,十一点多钟回到部队。王耀宗他们赶到滕家,他们已睡下多时了。
再说滕丙正的家在敌人走后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汉奸们留下的暴行痕迹,打坏的门窗,劈碎的衣箱,摔碎的碟碗,已空的牛棚,被吓哭了的孩子,大概浩劫之后,就是这般景象。爷爷苏醒后被扶回家中。老人一生躬耕于此,勤劳忠厚,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但老人听说儿子已逃出虎口,只有种庄稼的次孙被抓去,心里倒有些安慰。更值得庆幸的是昨晚魏大队长和孙子他们未曾住下。家虽残破,人未遭难真是侥幸!他对家人说,这算不了啥,国尚有难,家岂能保全!滕丙正的家中,从此只剩老人妇女和孩子相依度日了。
滕丙正二哥被抓到张店后,开始挨过打,幸有—个姓于的伪军,是滕丙正的同窗,认得二哥,从中给了不少关照,总算未受大刑。鬼子、王耀宗的目的是抓滕丙正,二哥是个地道庄稼人,连学校门都未进过,因此也不怎么逼供。
掘井问:“滕丙正是你什么人?”
二哥答:“是我兄弟。”“前天晚上他回家来了?”二哥心里明白,必是敌人确实知道才去抓人。就说:“回来啦。”
“几个人?”“四个人。”“都是什么人?”
“有两个叫小张同志,一个叫大队长同志。”“他们回家做什么来的?”
“路过家门口,顺便回家看望老人。”二哥故意不提借钱的事。
掘井问:“他们带着武器吗?”二哥说:“都带着。”
“什么武器?”
二哥说:“有小的也有大的,听说大的叫机关枪。”“有多么大?”
“二尺来长。”他一面比划着说。鬼子狞笑问:“什么时候离的家?”“大约一更天。”
鬼子站起身来,摸了摸二哥的双手,说:“你的老百姓的,劝你弟弟前来投降,我大大的有赏。”就这么结束了这唯一的一次审讯。
滕丙正回到部队,觉得部队困难时,家里拿出一百块钱以解燃眉之急,打心眼儿往外高兴,他甚至觉得家中经济上还不错,挺叫人放心。他哪里知道大部分钱是由伊货郎家借来的。
正在这时,当晚随母出门没在家,因而幸免于难的弟弟慌慌张张地来了,报告了家里发生的一切。第三天父亲也来了。这老人一点愁苦的模样都没有,反而幸慰地对儿子和大队长说,老天爷预兆就是灵,好模样的一个碗牢牢实实放在桌子上,怎么一回身就掉地下了呢?不是警告咱小心在意是什么!要不那天晚上我怎么割舍叫你们连宿搭夜地回去?当然老人心里也充满对敌人的仇恨和对二儿子的关心。滕丙正安慰老人先在这里暂且住下,等有了头绪后,再一块儿安排。滕丙正与魏宽厚商量研究,认为敌人目的是抓滕丙正,抓二哥顶多是当人质。现在必须叫敌人打掉当人质的妄想,进而再给以威胁。叫他们早日放人。于是丙正亲自起草了一封信,请道庄子庄长张子孚先生把信送给掘井部队情报主任王耀宗。信全文如下:
王耀宗先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自幼都受过教育,你岂能不知。你既走入歧途,应知迷即返,当初黑铁山起义盛况,历历在目,誓言昭昭,明如日月。不料你中道背国事敌,良心亦当不全泯灭,如能幡然悔悟,图报国家,则你之前途可由昏暗复转光明,若能立功归来,前罪当可尽赎,不知你意下如何?再则两军交战,不应殃及无辜家属。如果你们想以我兄为人质,逼我投降,实无可能。因我之身已许国家,生死存亡,唯国家之命是听。为了抗日胜利,我愿流尽最后一滴血,以献中华民族。此匹夫之志,誓不可夺。我家无辜惨遭洗劫,二哥被你掳去,生死不明。须知你们的家属亦尽在我掌握之中,如家兄稍有不幸,尔等之家属,屠之不尽,誓不罢休!勿谓言之不预也。望复信!滕丙正,民国三十年阴历九月二十二日。
过了三天,带回一封信。信中大意:王某人还未忘了是个中国人,现在走了这条路,也知是误国误身之道,但又别无出路。至于搜索队抢劫你家中财物和抓走你二哥之事,事前实在不知,如能帮忙,定不遗余力等。信上言语寥寥,信纸巴掌大小。释放二哥之事只字未提。但据带信人说,王耀宗接过信时,反复看了几遍,面有惨色,几经踌躇才写了这封回信。
不知是原来就没想抓滕丙正二哥呢,还是滕丙正那封信起了作用。二十天后的一个早晨,丙正二哥被放回家了。不过还是被索要了两千元伪‘准备币’。
滕丙正的母亲见鬼子把儿子放回,心里宽慰多了,虽是四个儿子三个在外,家产变卖和被抢劫,但她认为只要人在,比多少家财都宝贵的多。家中缺衣少被,老少都克服着过。大队领导对滕丙正家的遭遇很同情,特别已是初冬天气,炕上尚无被褥,孩子更为可怜。这时张信传得到一个情报,说是朱万里与国民党二十四旅挂上钩,怕日本人包围缴械,夜里都不回北营住宿。于是带一排人,叫熟悉道路的战士领道,在一个夜晚直指朱家官宅,把这些汉奸的被褥一扫而空,全部带回大队。第二天夜里,派张贵仁、张同文等装上自行车,来到滕丙正的家,从墙外扔进院里,回队复命。
大队领导认为滕丙正家遭难,也就在四人离家后三四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与北岭四个病号,九级塔李国栋事件如出一辙,必然也是潜伏下来的狗腿所为。决定仍由特派员王恩绪查清此事。
王恩绪带了董玉昆等两个战士,因为董玉昆不但与滕丙正是同村,且一起长大。查来查去,经过差不多四五天的时间,初步查清王耀宗在他们庄里潜伏了两个狗腿。一个叫栗奇富,一个叫邢喜乾。这是两个游手好闲的二八月庄稼人,早就投靠了王耀宗,最近以来又接受了监视报告的任务。但在调查中,有—个目击者的乡亲说,那天晚上汉奸队进村一阵狗咬后,他偷偷地爬着墙头往外看,月光下看得很清楚,除了栗邢之外还有—个第三者,这人认不出来,始终低着头不说话,跟在后边往滕丙正家走。于是决定逮捕栗奇富和邢喜乾。这两个小子自滕丙正家被洗劫和他二哥被抓去后,心中便惴惴不安。猎物未打着,捞了一身臊,那份重金酬劳已成泡影不说,胶济大队教导员能和他俩善罢甘休么?两人当即商定暂避风头。哪知王恩绪抓狗腿抓出了经验,一不着急二不上火,顺藤摸瓜,豁上工夫“蹲坑”,到底不出五天把栗奇富抓到。
原来他俩接受监视任务以后,必须天天、时时、刻刻不能离家,何况这个邢喜乾住东头,栗奇富也隔一条大街,在家里盯看甚不方便。常去滕家门前屋后转游,那滕丙正岂能回来。随又和王耀宗计议,王耀宗问庄里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栗奇富和邢喜乾说,有倒有一家,正冲着滕家。无论滕丙正从哪条道回来,都得从他家门口路过。就怕他不干。王耀宗笑道,这好办!告诉他:干,给钱,不干,抓去喂狼狗!看他干不干?于是,他俩就把那人家悄悄找来威胁利诱。
这人叫吴云常,本是老实巴脚庄稼人,救国没他的事,害国也没他的事。一听这任务人命关天,高低不干。架不住栗奇富吓唬他,要不干,三天之内以通八路罪抓到张店喂狼狗。这辈子你就别想见你老婆孩儿还有老爹老娘了!这吴云常胆小怕事惯了,万般无奈,提出干可以,条件是:绝对保密!栗邢二人自然答应。就这么那天晚上滕丙正四人来家,这个可恨又可怜的怕死鬼便蹑手蹑脚地去栗邢家告了密。
自滕丙正家遭此惨祸之后,吴云常也很少上街。但他坚信栗奇富、邢喜乾会绝对为他保密的诺言。哪料栗奇富早已一五一十作了交代。
抓住—个栗奇富,查出一个“第三者”。可算是一大胜利。王恩绪忽然想起九级塔还有两个出卖李国栋的狗腿:刘大和钱二,应该乘胜追击,一不做二不休,统统逮捕,以做效尤。这俩小子做了亏心事也如惊弓之鸟,白黑不敢在家。结果只抓住了钱二。就这样,在一个夜晚,宣判了罪状,贴了布告,栗奇富和钱二这两个勾结鬼子、危害抗日的狗腿被两颗正义的子弹送进了地狱。据说邢喜乾跑到了周村躲在一家饭店当跑堂,刘大则在钱二正法后,吓得走投无路,主动投案自首,捡了一条小命。至于那个“第三者”吴云常,原本也想抓来治罪,可是在有一次滕丙正秘密探家时,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咱家与吴家世代为邻,本无怨仇。吴云常给王耀宗送情报,是被栗、邢二人所迫。他是一个任嘛不懂的庄稼人,就饶了他吧。滕丙正仍愤恨不止,母亲又告诫儿子,吴云常上有年过八十的父母,下有四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你若把他抓去,父母何人奉养,妻子儿子又靠何人?此事断不可为。你若不听父母教训,就是不孝。滕丙正在父母的劝阻下也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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