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因为形势的恶化,且战且走,躲避着敌人的袭击,平安无事地回到鲁南找到二团已经是初夏了。滕丙正交差后仍回二团政治处。大队经过休整、训练补充了弹药给养,两个月后,由军区政委罗舜初接见,宣布胶济大队的隶属关系有了改变,归鲁中军区领导。调整后的新班子:大队长由马升九担任(荣顿亮回二团工作),教导员由魏洪担任;李厚才任副队长,魏臣忠任副教导员。最后讲了今后任务总的不变,即坚持胶济路两侧的游击战争,保持鲁中与渤海两战略区的交通要道,只是今后要尽量避免打硬仗,以隐蔽、长期斗争为主。就这样,大队于一九四二年初秋又回到了张店地区。果然是尊照军区指示,以隐蔽斗争为主,只在夹缝中寻找打一些有把握的易胜之仗。
这一天,张店街里来了一位商人叫冯子才,他与马升九家是世交,抗战前二人之间交情很好,亲如兄弟。他特意从街里行程十几里地来会面,马升九自然热情招待。午饭间,他机密而欣喜地说:“马老弟,我今天来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不知你看行不行。”
马升九一听这话就说:“你先谈谈看,是哪方面的?”冯子才说:“当然是有关你们游击队的。”
他说,他在张店做买卖认识一个日本人,叫朝日。会说中国话。这日本人虽在军中服务,却从不穿军服,平日也不管老百姓的事,说话和气,买卖公平,管多到他铺子里买东西都是要多钱给多钱,还不赊帐,当然更不赖帐。常啦竟交上了朋友,两人经常到小馆吃点喝点。有一次喝的有点微微带醉,他透露了心中的隐情。他说他本不是日本人,而是朝鲜人,朝鲜亡国就和中国一样,他也很痛苦,一心一意盼着日本人早一天完蛋,他愿意为此做点什么有用的事。完了就问我,你认不认识胶济大队的人?我心里格登一声挺害怕,就摇了摇头回绝了。可是天长日久,我看他这人不像撒谎的样子,他再一次问起来我就对他说,要说认识谈不上,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听打听。他说那么好,你要打听到了,就说我朝日愿意帮他们的忙,最好能接一接头。什么地点、什么时间都由你们来定,他只一个人悄悄地来。我心想就他一个人来,地点由你们定,恐怕不会碍事,就这么我答应了他,就来了。说完,冯掌柜微笑地看着马升九的脸包,等待着他的反应。马升九一边听一边琢磨,要是真的也算一件好事,总算在张店敌人的心脏里埋下一颗炸弹,但就怕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有正义感的反战日本人,听说在别的战场上时有出现,延安还有日军反战总同盟呢,何况他又是朝鲜族,备不住这事就是真的。不管是真是假,事前做好准备,反正先见一面,试试虚实,总不会有什么亏吃!这样,在他们大队四个领导商议后,就决定通知朝日某日晚饭后在宋家庄,由冯子才陪同一起前来会面。
—个夜晚,大队长马升九和教导员魏洪在一家民房里等了工夫不长,朝日就由冯子才领着送进门来。
在明亮的灯光下看这位朝日时,年纪在三十五六岁,身穿中国服装,半古半新,头戴礼帽,身穿长袍,足蹬一双圆口黑帮便鞋。跟中国人没有什么区别。只见他二目炯炯有神,不断打量着马升九和魏洪,非常客气地坐下后,满面笑容,露出二虎把门的金牙。他说;“值此良宵,拜会二位长官,真是三生有幸。”说完,他极有礼貌地哈哈一笑。果然他的中国话挺地道。
马升九也客气地说:“我们夜晚在此寒村接待朝日先生,非常抱歉。不过先生到来确实使茅屋生辉!”说完相对大笑。顿时就有故友相逢的感觉。
朝日说:“我久仰贵大队威名,只是无缘相见。幸得冯先生引荐,才有今日幸会,还望多多关照!”
一直没说话的魏洪把话引入正题说:“听说先生有弃暗投明之意,可是真的?”
朝日不加思索地说:“是的!自从侵华战争发动那天起,我就深深体会到,其战乃不义之战,必然失道寡助。中国之抗战乃正义之战,必然得道多助,不论中间有多少波折,结果中国胜利是毫无异议的。为此我曾寝食不安。如蒙贵大队不弃,我朝日愿效犬马之劳。”
马升九一听,高兴地说:“先生深情,我们非常感动,当然欢迎之至。中国军民誓把抗战进行到底,不获全胜,绝不罢休。但不知先生在张店什么部门任何职务?”
朝日微微一笑,脸露惭愧之色说:“实不相瞒,我是张店特务机关掘井部下的—名中尉军官。”
马升九听了,与魏洪对视一下,点了点头问:“那么先生具体想如何帮助我们?”
朝日赶E说:“贵大队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尽管吩咐就是!”
马升九又与魏洪对视了下说:“我们需要对张店日军的机关、人员、装备、营地位置,以及活动情况作进一步的了解。不知可行么?”
朝日非常肯定地说:“这好办!等我回去画图列表送来,以作见面礼怎样?”
“好!咱一言为定!”马升九对朝日的表现基本满意,就又亲切地问:“听说先生并非日本人,可否相告真情?”
朝日听说低下头来,满腔愤恨地说:“我实非日本人。我父亲是朝鲜人,姓朴,祖居汉城,因家贫到日本谋生,与日本女子井上枝子结婚。我出生不久,父亲病故。寡母抚养我成人,给我正式取名朝日义郎。并告我朝日即朝鲜之意,不要忘了我的故国朝鲜,一旦有出头之日即回汉城归宗……”朝日说到这儿,颇为知己地笑笑,“说实在话,咱们,中国和朝鲜是同病相怜,患难弟兄,日本对我ff]两国都是敌人。”这番话更加打动了马魏二人的心。当下谈妥交“见面礼”的时间与地点。仍由冯子才联系确定。
这时夜已深了。朝日提出,为了防避上级怀疑他,要连夜回去。于是一直等在外屋与大队通讯员唠嗑的冯子才与马升九简单地耳语几句,便偕同作伴回张店去了。
朝日走后,二位领导人交换意见,一致认为朝日此来完全出于诚意,并无可疑的破绽。
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十一日傍晚,仍在宋家庄,马升九、魏洪还有两个通讯员王世美、齐维州四人接待了单人独马来送“见面礼”的朝日。
朝日仍是上回那身打扮,只是腋下多了一个蓝布小包。他满脸兴奋地对喜笑颜开的马升九、魏洪二人说:“让二位长官久等了!”说着双手递上包裹。
马升九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果然是所约好的“见面礼”。共计两张,一张是张店东大营驻军明细表,什么司令部、参谋部、联队、步兵大队、炮兵中队、汽车大队等等的编制人数、长官名,一应俱全;另一张是营区平面图。绘图精致,书写工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
二位领导举着油灯仔细地看着,朝日更是兴致勃勃地讲解着,气氛甚是融洽。一时间,马升九有了想招待他吃一顿饭的冲劲,但事前并没有这个准备,只好掏出旱烟袋来不好意思地说:“抽烟吧,真是太慢待了。朝日先生言而有信,叫我们怎么感谢才好。”
朝日客气地说:“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不会抽烟。有水么?刚才走的急了点,太渴了!”
通讯员送上水来,他又不急于就喝,只是慢慢地吸了一口,东一句西一句地仍继续讲解着他的“见面礼”,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马升九有些误会,以为他是想要赏赐,但又想要有向一个穷八路讨赏赐的动机,人家早就不干了。心中正为这个想法抱歉的时候,忽然从远而近地传来狗咬人叫的嘈杂声。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防止朝日前边来后边跟尾巴的阴谋,大队特意把两次会面的时间都定在晚间,地点也定得十分偏僻,因为日军一般晚间很少出来活动。难道这响声是日本人来啦?怎么回事?想到这,大队四个人刷的一声都把短枪拔出来。朝日一看吓了一跳,十分怀疑地说:“先别动!也可能是来抓我的!
我这几天不能说就一点风声不透。”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出去察看。
这时那脚步声更响了,已经进了院子。“不好!”马升九与魏洪如醉方醒,“我们八成中了奸计!”
说时迟那时快,马升九—个高跃上方桌,推开后窗第一个跳了出去,接着三人也跟着跳出。
原来马升九们虽说不怀疑朝日,但为防万一,在借这座房子之前,也采好了地形,知道什么地方能够出去。当下四人一个个跳出后窗,趁微弱星光又翻过院墙离开了那座房子。这时日军已进了前院,一时不敢进屋,只在门口高喊:“马升九投降!缴枪不杀!”半天,屋内也没有反映,就拿冲锋枪朝屋里扫射一气后冲了进来,用手电四处照了一遍,连影儿都没有—个。这才报告小队长。小队长命令把宋家庄分片包围起来,堵截所有大街小巷,勿使一人跑掉。
魏洪和两个通讯员跳越后墙下来后却不见了马升九的影子,只听见前后左右到处响着“堵住他们的后路,别让他们跑了”的喊声。三人只好暂伏于墙根,等等再说,好在黑影里敌人很难发现。
马升九第一个跳下墙后,动作敏捷,按原来采好的路线马上又向西南方向的墙跳出去,打算趁敌混乱之机迅速出庄。哪料在横过一条南北胡同时,被那里的伪军发现,居然还认出了他,齐声大喊:“大队长马升九在这儿,别让他跑啦!”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子弹。马升九没法,赶紧一个跃身,又翻进院内。日伪军很快便把这院子包围了。
敌人发现了马升九的目标,忽啦一声,东南西北的日伪军都往这儿集中。这一下倒解救了魏洪他们。他们在墙根等了半天,虽然没被发现,但眼前敌人的动静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老是这么干等也不是个事,就想如何先扔一排手榴弹后夺路逃跑,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西南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接着敌人稀里忽冬地就往西南跑。一会儿的工夫眼前竞听不到脚步声了。于是三人毫不迟疑地翻过几道院墙来到街上。再翻墙进入住家,再出来就钻进一片菜园里,在菜园小屋边伏下身来听了一气。这时庄里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不知马升九倒底怎样了?也许和自己一样,逃出了庄子?也许正陷重围?但他们也不敢再进庄去冒这个险,只好忧心忡忡地出庄转向西南回部队去了。
再说马升九每转移一个院落总是被敌人跟踪包围。所在院内被手电筒照来照去,四面被围得水泄不通。此时,他正躲在一个柴草垛后,敌人虽没发现他,可他借着敌人的手电看得清清楚楚,敌人三五成群,端着大枪在那里小心搜索。看来要想硬突围是没门了。要躲着不动,早晚也会被发现。难道能束手待擒不成?不,豁出死也得出去!他趴在柴垛上心想这半天敌人都集中到了北面,而东面很少有动静传来,看来还是得从东面出庄,虽说部队在西南,但先出庄是第一步。因此他悄悄地搬动—个干树墩,踩着向墙外望,然后一跃身翻过墙去,果然街上寂静无人。接着又连翻了几道墙,正要走出一条胡同,突然碰见两个鬼子兵。马升九霍的举枪就是一下子,那日本兵噗通一声连哼哼都没来得及就倒下了,当他再打第二枪时,那鬼子吓得抡身就跑。马升九也顾不得追赶,乘势前进,翻墙东去,也来到那片菜园地边。他正想迈步进地,这时日伪军打着手电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围过来。这时已是四更天了。他有点筋疲力竭。决定暂不出庄,待机再动,他回身来到一家院内。推开东厢门。这是一间盛杂物的仓库,靠山墙有有两个大粮食囤子。他藏在囤后,把手榴弹的盖打开放在身边,然后紧紧地抓住短枪,等待着。实在不行,至少与敌人同归于尽,一个够本,两个就赚一个!天快亮的时候,敌人来到这家问:马升九在哪里?那房东说不知道。并说保证不在他家,要在他家他交脑袋。也许房东说的实在(他的确不知道),敌人只打开厢房门瞅了一眼就走了。
这场诈降戏就这样前文后武地收场了。后来查明,这纯系掘井导演的一场闹剧。朝日是盘井部队的老牌特务,先是欺骗了商人冯子才,后又蒙了胶济大队,幸亏大队干部勇猛果断,拼命抗争,终以死一日军伍长,伤数日伪军而落幕。四人先后回大队以后,寻思起来这一段,虽然有些后怕,但也常常当成笑话说起来自嘲自娱。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叫咱碰上,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哟!
虽说大队任务是以隐蔽斗争为主,但打通交通要道还是很重要的任务。自从西山出口被附近日伪据点封锁以后,终是大队一块心病。其中尤以萌水伪军据点为最甚,早晚非得把他们狠狠打击一下不可。但最近情况有些不明。于是就派班长张丕莲前去打探一下。
张丕莲本是和岳福堂一起在队外搞采买、情报工作,,当年尹家坞一仗毙伤敌人二十多人,就是他和岳福堂搞的情报。下湖田事件后骨干损失严重,他才被调回一中队任班长。搞情报是轻车熟路,所以他愉快地答应了。
部队住在路北,萌水在路南。张丕莲往常当情报员时都是带的防身手枪,今日当班长,只好背长枪,就是当年拔除第十六分哨铁路炮楼缴获的那支三八大盖。好在张丕莲穿了件又肥又大的棉袍子,把枪倒背在肩上,再披上棉袍一遮,从外边愣眼根本瞧不出来。张丕莲来到苏家庄。庄长是熟人。他说萌水伪军的枪支弹药现今都有了加强,还买了五匹战马,显然是对付八路军的。再是萌水伪军的便衣密探也有增加,要张丕莲千万小心,张丕莲点头称是。在庄长家吃了午饭,稍事休息后就出庄北返。黄昏前来到范阳河边。只听后边哒哒哒哒有马蹄声响,回头一望,见五匹大马,马上各有一个带枪的伪军远远地向这边奔来。他立马蹲到路旁,脱掉棉袍,从肩上取下长枪,推弹上膛。正好这时又有一队伪军跑步向这边走来。他立刻明白,一场血战已经难免。果然骑兵首先向他开枪,子弹在他头上呼啸而过。张丕莲当机立断,趁步兵未到之前,如能打退骑兵,尚可脱身回路北。于是瞄准就是一枪。骑兵听见枪响,立刻停止前进,下马卧倒。张丕莲乘这当口赶忙起身飞跑,渡过浅浅的范阳河。可是那五个骑兵也上了马身,绕了个圈子也渡过河来,堵住了张丕莲的去路。张丕莲向正要下马的一个骑兵叭的—枪,那家伙应声倒地爬不起来了。这时那四个骑兵早已下马,用马身做掩护向他开枪,他再一望,不好了,三十多个步兵也渡河过来了,散开扇面,一边开枪一面匍匐前来。他知道不能生还了,跃起身来拼命跑到附近墓田里占住一个坟包与敌人决一死战。他的枪是三八大盖,非常好用,腰中的子弹准备得也很充足,他利用有利的地形,以大无畏的气概瞄准暴露的敌人目标,像打靶似的,一枪—个,连中三个伪军,可这时他身上也开始挂彩,然而他毫不在乎,仍旧一枪一枪地射击,一憋气射了三十分钟,直到鲜红的忠烈之血流尽最后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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