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喜回忆十五岁过草地

Admin 发表于2015-12-19 11:50:15
红三军团过草地那年,我整十五岁,在十三团给政治处主任当警卫员。过草地以前,我们红军大队人马在四川西北边境上的黑水芦花、毛儿盖地区,进行了充分的物质、组织、思想等准备工作。在“英雄好汉,不怕任何困难”,“勇敢前进,为了将来”等口号的鼓舞下,开始了草地行军。
草地,也叫大草原。它是在四川、西康、青海和甘肃的边境上,它的心脏地区,纵横平均约六百余里,一望无际,满目荒凉。因为没有人烟,到处是水草和沼泽,从来没有人走过这个地方。过草地,不用说吃饭和住房子成大问题,就是行动也非常困难。草原上没有道路,我们前进的道路,是完全靠自己摸索着开辟出来的。人走在草地上,靠草根联结的力量把人支持起来,草根底下就是不知有多深的烂泥塘。不幸碰到草根联结不紧密的地方,人就有被污泥淹没的危险,幸亏那时是八月天气,草还没有完全死去,根连着根,根托着泥,陷的程度还不太深。人陷下去,只要马上趴倒,连拉带滚,就可以爬出来,牲口因为沉重,往往陷下去就拉不出来,人看着都很难救它,因为弄不好连人带牲口都会同归于尽。草地虽然到处都是水,但对于人类的生存来说,却等于没有一滴水。水的颜色大部分是淤黑的或者浑浊的,人喝了会中毒,伤口沾上了会溃烂。
草地上的气候,忽晴忽雨,忽霜忽雪,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是变幻莫测的,有时天也看不到,看到的只是笼罩在无际草原上的阴沉寒冷的迷雾。记得共走了七天,就下了六天雨,所以身上总是潮湿的。碰上下冰雹,相当危险,草地上没有树林可以躲避,冰雹大的比鸽蛋还大,小的像大豆,打在脸上手上很痛,甚至打伤皮肉。开始没有躲冰雹的经验,不少人尝过这个苦头,后来碰上下冰雹,大家都卧倒,用东西遮住露在外面的皮肉,这样就避免了冰雹的伤害。行起军来,每人带着一根棍子,这一方面可以帮助自己走路;另一方面可以用来搭帐篷和煮饭。
过草地前,每人都准备带七天的青稞麦。但当时哪来这么多的粮食昵?没有粮食,草地是过不去的,所以在出发前,我们都竭力想办法找吃的东西。当时找到的粮食主要是青稞麦。把青稞麦都炒熟了,来得及的有磨子的就磨成麦粉,来不及的就带上整粒的麦子。每人都有一条粮食口袋,有背十几斤的,有背几斤的。总的说来,粮食仍是很不够吃的,青稞麦吃了不容易消化,肚子发胀,麦粒吃进去,往往原封不动地拉出来,有些人就从粪中把麦粒拣出来,用水冲洗过又吃。我们吃的东西,还有牦牛,一个班或者一个排上去把野生的围着猎取回来,把皮剥掉或者把毛烧掉就吃,或者把它切成一块一块的,晒干或烤干以后,再磨成粉末,用水调和着吃,一个人一顿饭只能吃一小茶杯,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常吃到这种东西,只是少数单位偶尔碰机会猎到了这种牛才能吃得着,当时能吃上这种东西的人算是最富的了,好比上了天堂。我们背的这些吃的东西,经过几天以后,由于雨水的淋浇,大都发酵了,吃起来有些酸味,可以调剂胃口,倒也觉得不错。
当时凡是能够吃的野菜、野草,如野葱野蒜、野韭菜、野白菜等等,都是我们的食物。累死的、摔死的马匹也是我们充饥的好东西。有时候,马死在路旁,来不及开剥,走过的人用小刀子,就你割一块我割一块肉提走了,到最后,连皮带骨头都弄光了。等到宿营的时候,用火烧起来吃,挺香,这算是草地上的高等餐了。后来,带的东西都吃光了,甚至有些首长骑的牲口都杀来吃了。有人发现皮带可以吃,于是皮条、皮鞋底等凡是带皮的东西,也成了我们的食物。它的一种吃法是用水煮,煮熟或煮软了加些野菜;另一种吃法是用火烤,烤得它出油腥焦脆。同志们一边吃着一边开着玩笑说:“咱们吃的真不坏,清炖牛皮加野菜,红烧牛皮脆又香,过年会餐比不上。”
在食物严重缺乏的情况下,首长和同志们常常把自己节省下来的东西,送给没吃的或少吃的同志吃。我年龄小,带的粮不多,当然也是不够吃的,首长时常关心我,我有时肚饿加上疲劳就掉队走在后面,同志们看看我的脸色又看看粮食口袋说:“小鬼,你走不动了,是不是肚子空了?”我说:“不是肚子空了,是腿不受使唤了。”他们很知道我的心理,一面走着,一面从肩上把自己的粮食口袋拉来,从口袋里你一把我一把硬把吃的塞给我吃,这样的友爱精神,哪能再忍心掉队了?当时盐是很少有吃的,由于缺盐,浑身没劲,走路时腿更加发酸。用来煮东西吃的有茶缸子、饭盒子、脸盆、洋碗、铁勺、砂罐,甚至还有钢盔等,真是货色俱全,每人好赖都有一样煮东西吃的家伙,这些家伙既当锅使,又当碗用,大一点的东西还要用来洗脸洗脚和擦澡,真正是充分发挥了它的使用价值。抽烟也是一个困难问题,很多同志无形中戒了烟,说实话,不戒也得戒。烟瘾大的同志,也只好将树叶子当烟抽。别的同志问:“喂,抽的是什么烟?”他们笑着答道:“中国特别公司出产的高级香烟。”抽起来“叭哒叭哒”,直唾口水,可是他们还说香得很呢。
草地海拔三千多米,即使在盛暑的季节里,人们也得穿皮袄,八月,在草地已经是大风雪的季节了。由于红军长期行军作战,没有后方,得不到补给,不要说没有御寒的棉皮货,就连单衣也早已四分五裂了。当时我们穿的大都是麻袋做的衣服,长的长,短的短,肥的肥,瘦的瘦,不管合身不合身,有穿就算幸运。有的除了麻袋衣服之外,还有件破布衣作内衣,但大多数同志只有一身麻袋衣服。
由于长时期的翻山过水,衣服鞋袜大都破烂不堪。没有针线缝补,不得不用细绳扎住或拴住,然而整了这里,那里又开了,真是扎不胜扎,拴不胜拴!很多同志都没有鞋穿,赤着脚走道,脚上都裂了口。当时,我只有一身麻袋衣服,肩膀、腋窝、腰部等地方破得露出了皮肉;两只裤脚管,烂得一长一短;鞋子没有了,脚后跟裂了好几处寸多长的口子,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同志们看我年纪小,个子不高,总好跟我开玩笑。他们说:“哈哈!小鬼成了‘八仙过海’里面的铁拐李了。”我毫不示弱地回答:“这有什么?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咱们骑驴看唱本一走着瞧。”我走路尽量装做脚不痛的样子。说也奇怪,破个什么口子,也不要紧,过几天也就好了,有时即使脚掌扎进去一根什么草屑,也不大痛。当时心里只是想:可不能落后,过了草地就是胜利。他们又说:“嗬!小鬼人小,屁股上开的窗户可不小。”我一摸屁股,可不是!裤子上几个窟窿又大了一些。“这有什么?空气流通嘛!”我这一回答,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草地的夜晚,有时狂风骤起,睁不开眼;有时雨雪纷飞,寒气逼人,刺人肌骨。当时帐篷很少,而且大都是破旧的,战士们让首长睡在帐篷里,自己则睡在露天的潮湿的草地上。偶尔找到一些干草,就上面盖一点,底下垫一点,也算是幸福的了。
同志们通常则是三三两两地背靠背地坐卧到天明,因为彼此可以借着背脊取暖,不幸的是有些身体很弱的、生病的同志,往往睡着睡着第二天就起不来了。当我们最亲密的战友头天晚上还在和我们促膝谈心,第二天却突然一声不响地跟我们永别了的时候,该是多么令人悲痛和遗憾呵!遇着这样的情况,同志们便脱下军帽,在默默地对着死者致以深切的哀悼后,又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前进了。不过,草地也有欢乐的夜晚,那就是风平雨停,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一堆,两堆,三堆,以至无数堆篝火连接起来,看不到头和尾,就像一条一条漫长的龙灯,那火光映红了天空,照亮了草原,确实好看!同志们围坐在篝火旁边,一边取暖,一边煮饭。有的讲故事,有的说笑话,有的吹口技,有的唱歌或者唱戏,每人节目表演完了,大家都鼓掌欢呼:“再来一个!”演唱的人因而也兴头大发,说:“好!来就来一个!”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地表演下去,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形成热闹的晚会,于是一天行军的疲劳顿觉消除了大半。
行军第五天,部队过一条河。这条河的宽度和流速很不规则,在草地形成了不知多少个沼泽。我们选择的那个渡口,有二十余米宽,水流很急,最深处有五米多,既无桥,又无船,没办法,只好互相拉着过。有的用皮带,有的用布带,绳子一串就是几十个人,强渡过去。牲口也成了渡河的工具,有的同志骑上去,有的扶着马腿,有的拖着马尾巴,借着牲口的力量泅过去。我当时是拖着马尾巴仅露出个头渡过的。河底是流沙,站不住脚,一不小心就被冲跑了,很难捞救。过了河,一个个都像落水鸡似的,没有衣换,又冷又饿,精疲力竭,滋味是够苦的。和我同在团部工作的另一个小鬼,名叫刘权,他过了河以后,累得躺在地上,这时候又看到有个同志被河水冲跑了,竞伤心地大哭起来,不肯起来走路了。像他这种感情是过草地的每个同志都有的,不过各人的表现不同而已,有的是含泪,有的则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而放声大哭。路过刘权身边的首长、同志们和我都带着同样的心情安慰他,说:“小鬼,为了将来,为了完成已经牺牲了的同志未完成的事业,继续勇敢前进吧!不要难过了……”他这才慢慢止住哭声,站起来,整顿了一下行装,向河水望了望,猛然回过头来,挽着我的手,又继续前进了。
在草地行军和渡河的时候,敌人常常组织百八十的数量不等的骑兵来袭扰我们,我们是经常处在与敌人周旋战斗的情况里。那时我们还没有打骑兵的经验,所以一边行军一边还要学习打骑兵的办法,以便粉碎敌人的袭击。最后一天,也就是草地行军的第七天,我们看见老百姓和我们的鼓动棚在路边出现了。他们喊道:“同志们,辛苦了!再前进几十里就到休息地方了……”红军战士们骤然沸腾起来了,有的问路,有的打听情况,互相打趣说笑,多日来的疲劳消除了大半。接着歌声响起来了。“八月里来继续向前进,草地行军不怕冷,草地从来没人过,无坚不摧是红军……”这是红军战士们自发地唱的“十二月红军长征曲”,一边唱着,一边兴高采烈地向着居民区胜利前进。
当我们红军胜利地克服了各种艰难险阻,通过了草地以后,我们全团曾经召开了庆祝大会,每个同志都带着兴奋而骄傲的心情庆祝了红军这一伟大的胜利。大会表扬了很多同志,其中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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