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们阻击敌人,激战到黄昏才撤出战斗。战斗中,我的右臂负伤,肩胛骨被打穿,流血很多。卫生队怕我伤重,在途中出事,决定把我寄养到老百姓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我像当头挨了一棒。我怎么能寄到老百姓家里去呢?我赶忙跑到队部去申诉理由,但是伤员很多,队里的人忙得要死,谁也没有工夫来给我解决这个问题。
我开始失望起来。我想,现在我才十九岁,将来还能为党做很多事情呢,眼看就要和陕北红军会合了,过去在一起的同志,明天就要走了,而我却要留下来。想着想着,我不禁呜呜地哭起来。过了一会儿,我想,哭有什么用呢?还得想办法,我决不能留下来,一定要走!忽然,我想起了我们团政委杨勇同志,对!去找他!于是,我抹了两把眼泪,就往团部跑去。部队刚宿营不久,房子号上了,政委还没有进屋。我~去,他在门口先看到我,老远就招呼起来:“‘小土豪’(给皮肤白一点的人起的绰号),你回来啦,伤口怎么样了?”我听到这亲切的询问,心里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首长这么热情,难受的是憋着一肚子委屈,如果政委还是叫我留下来,那就完了。
我仰着头,把心里话一五一十地向政委说了出来。我说:“我现在不能背东西,但我还能走,就是不能走了,爬也要跟你们爬到陕北去,可不能把我丢下不管啊!”我说着,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政委被我逗笑了,他想了一下,同情地说:“尊重你这个‘小土豪’的意见,不留就不留。不过,你可要准备吃苦!”我高兴极了,连声说,“再苦我也不怕!”停了一下,政委若有所思地说:“革命同志宝贵得很,多一个是一个,长征两万多里都走过来了,还有这点零头,一定要走完,不能丢掉一个人!”
接着政委就叫警卫员到供给处去给我拿了两块现洋来,他把钱交给我之后,又对警卫员说:“刚才打土豪没收的那匹嫩毛驴呢?牵来给他。”不一会儿,警卫员就从管理处牵来一头灰黑色的毛驴,很壮实,我接过绳子,又听到政委问:“你还有什么困难没有?”我哪还有什么困难!心里简直感激不尽,想敬个礼,但右手举不起来,便深深地鞠了一躬。政委又和蔼地对我说:“好好去养伤吧,养好了早点回来,无论如何,一定要走到目的地,走到陕北!”我记住了他的话,揣起银圆,牵着毛驴就往回走。走了几步,我回头看看,政委还没转身,夕阳照耀着政委那高大魁伟的身躯,赤铜色的脸上,放着慈祥的光辉,这时,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种难言的温暖当中。
一路上,我很高兴,我懂得这就是党的关怀。我还暗暗下定决心,一定把这条毛驴喂好,到了陕北之后,再牵去还政委。在卫生队,碰到团部的侦察排曹排长。他左臂的筋被打断,已经化脓,比我的伤还重。我想,都是为革命负的伤,也应该帮助他,于是,把他的东西也放到毛驴的身上。毛驴才断奶不久,虽然骨架子大,但还不会驮东西。开始几天,一把东西放到它身上,它就乱蹦乱跳,在路上东奔西跑,很不老实,这可把曹排长气坏了,他说:“你看这家伙,跟土豪一样不老实,得狠狠地揍它一顿!”说着,便顺手劈了一根荆条,我赶忙上去把荆条抢过来,劝说道:“算了吧,它还嫩呢,过些天就会好的,千万别打它!”接着,我还把毛驴的来历以及今后还毛驴的打算告诉了他。曹排长很受感动地说:“想得对,想得对,我也应该好好照顾它才是。”
从此以后,我们俩就分了工:行军的时候,一个人在前面牵,一个人在后面赶,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去找水,一个人拌草料。虽然有时累得要死,但还是想法先照顾好它。到了陕北,我们由卫生队转到了一个比较安定的医院,毛驴也跟随我们到了医院。侦察排长因伤重和我分开了,我自己一面养伤,一面照顾毛驴。医院的负责同志怕影响我养伤,来和我商量,打算把毛驴弄走,由他们去喂养,平时让它驮点医院的东西,答应等我出院时再带走,我高兴地答应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的伤好了,院方批准我出院归队。这天早上,我走到牲口棚去,毛驴听到我的脚步声,就“哈一噢!哈~噢!”地叫起来,我爱抚地拍拍它,把它牵出来。同时出院的同志看到我有这头毛驴,都对我说:“既然是你的,你可以做主卖了吧,一头毛驴值十几块钱昵。”我心里想:这头毛驴是政委送给我的,它象征着阶级友爱,一头毛驴值十二三块钱,可是阶级友爱却是无法估价的。我谢绝了他们的建议,并且把他们的行李放在了驴背上,一同上前方去了。
毛驴经过锻炼,已经驯服了,又会驮,又会走。我高兴地骑着它,两脚一夹,毛驴昂着头,的笃的笃地跑起来。一路上,寒风凛冽,雪花飞舞,但我心里却像春天般的温暖。我想,到了团部,首先把毛驴牵去还给政委,不知他会多么高兴,也许还会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土豪’,你真是个好同志啊……”我越想心里越高兴,就赶着毛驴快跑起来。到了师部,我交了介绍信,就急着想到十团去看杨政委。这时,一位负责同志对我说:“组织上已经决定你留在师部当司号员了,你来得正好。”
这太突然了……但是,为了工作需要,我只好留下来。因为暂时不能去十团看杨政委,我很想把一肚子的感激话写在纸上寄给他,但我抓起笔来,又什么也写不出,我识字太少了,还不会写信。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小毛驴跑到管理科去,把这一番心意反反复复地告诉了负责同志,再三请求他把毛驴交还给杨政委,把我的心里话转达给杨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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