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德回忆从马塘到毛儿盖

Admin 发表于2015-12-19 12:03:31
一九三五年的七月,红四方面军长征到川西北,我当时在三十军八十九师二六六团政治处任党委书记。为了修通和保护从马塘到毛儿盖之间的道路和桥梁,我团直属机关和一营先行进驻马塘。
马塘,这是具有特殊风味的一个小小的山涧牧村。房合四壁是用石头、荆枝、泥巴和牛粪等东西垒成的,房顶则是用木板盖成的,上边又压着些大石头,房子都不算高大,但有一些还是二三层的楼房昵;豆腐块似的房子,虽然不大,可是从房顶上的一条条小缝里也能透进阳光,屋子里不算很暗,村北有青山环抱,村南有清河急流,村外一片片松柏树林,村里一条条的青草小道,景致非常美丽。
但这里缺少最重要的东西:居民和粮食。牧民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不知道,总之当地人我们一个也没有见到。也许这里不是牧民常住的地点,他们外出游牧去了,也许是牧民们对红军缺乏认识,害怕部队而逃走了。
村外没有农田,显然牧民们是不种庄稼的,既然不种庄稼,哪里有粮食留给我们呢?可粮食对我们是多么宝贵呀!部队进驻马塘以前三四天就已经吃不饱了,来这里时,每人身上只背一小袋约二斤左右的玉米、炒面,可是部队要在这里执行一周的任务,这之后还要有两天的行军,翻过两座大山,才能到达有粮食的地方——毛儿盖。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只有两斤炒面顶啥用呢?缺粮,将是我们面临的最严重的问题。动员大家克服困难的思想政治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是最重要的了。团领导动员大家首先在野外寻找可食的野菜,而把仅有的两斤炒面保存起来,应付最艰难的关头。
村外山上山下都是牧场,土质肥沃,野草野菜长得非常茂盛。在这里找到了蛤蟆叶菜和灰灰菜,于是,部队除执行任务和一部分外出找粮食的之外,其余的全到野外采野菜。出去找粮食的总是空手回来,而采野菜的总是满载而归,后来,干脆不找粮食了,大家都去采野菜。可惜好景不长,大概过了三天多的时间吧,蛤蟆叶和灰灰菜就都吃光了。日子还长着哩,怎么办呢?
顽强的红军战士们不甘在困难面前低头,同志们自动地发起了发现食物的运动,采来各式各样的野草野菜,煮熟了试着吃,看是否可食,有无毒害,结果有不少同志吃了毒菜中毒了,有的拉肚子,有的又拉不出大便,大部分抢救过来了,但当时部队医疗条件是很差的,个别中毒严重的,就牺牲了,但是,这部分同志的痛苦和牺牲并没有白费,从这试验中发现了能吃的几种菜,从而维持了整个部队的生活。其中有一种菜,长有一尺多高,宽叶子,味道跟葱差不多,当时我们叫它野葱,特别多,当初我们光吃这个,后来这个也吃光了,人们就把采来的野葱保存起来,煮其他菜的时候,少放一点,作调料。有一天,同志们又有了新的发现,就是村前的小河里有小鱼,同志们下水摸鱼,好半天才摸到一两条,可是这就很好了,放到菜里一起煮,再放些野菜味道格外鲜美。
在马塘的最后几天,我们在饥饿的严重威胁之下,所有的野菜都试吃过了,所有能吃的都吃光了,怎么办呢?勒紧腰带不是长远的办法,在无可奈何之下,营团首长们命令把自己骑的和驮东西的牲口宰了吃。这时正好有友邻部队路过,他们也给留了几头牲口,我们把它们一并宰掉了,领导上号召大家极度节省,把好肉煮熟了分给大家每人一份,人均三两左右,留着做行军时的干粮,肚、肝、骨头和皮子全部炖上大家喝汤。终于熬过了这艰苦的一周,任务完成了。
部队要继续前进,行军两天,要翻过两座大山,现在人们的肚子是空的,口袋里只有三两马肉压阵。更艰苦的关头到来了,临出发的时候,团首长告诉大家,我们四方面军已经跟一方面军的老大哥们会合了,我们将跟毛主席一起行军,他就在我们部队里面,并动员大家要忍耐和克服饥饿的困难,谁也不要在一方面军面前装熊,要发扬阶级友爱的精神,互相帮助,大家一起爬过这两座大山。
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了,歌声四起,震荡在山谷里。早上的太阳照在大家瘦瘦的脸上,映出了红光,同志们个个都打足精神,挺起胸膛,迈着大步,谁也不愿意叫人看破自己是个空肚子的饥汉。
部队大概走了半天,爬到山腰了,有些同志开始心里发慌,腿发软,脚底下使不上劲儿了,身体强一些的,党团员同志们,连队和机关的干部们活动起来了,他们有着惊人的毅力和友爱精神,自己都已经累得不行了,可他们决不愿自己的同志倒在山这边,有的帮助不能走的同志背东西,有的搀着他们的胳膊往上爬。饿得心慌,实在不行的就给盛一碗凉水,把牛肉放在里面涮一涮,水就多少有些肉味了,喝下去,心慌劲就暂时压下去了,或者有的把牛肉啃下一丁点,含在嘴里来治疗“心慌症”。
最坚强的是党员同志们,他们肩上背着别人的东西,手里拉着走不动的同志,口里喊着动员口号。他们的肚子同样是空的,可是他们不吃自己的干粮,掰成许多小块,分给那些最饿的同志们吃。部队爬上了山顶,同志们想在这里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可是山顶上站不住脚,风刮得很厉害,鸡蛋大的石头都被风吹飞了,我们还得手拉着手,才能一个跟上一个,否则很有可能叫风给刮跑了,跟风挣扎着的人们忘记了饥饿。下山好像比上山好走些。
不久太阳落山了,我们也“落下”了山。前面见有村子,炊烟在缕缕上升,村外有绿油油的麦田,这样十足的农村景象,使人不由得想起暖衣饱食的和平生活。这时人们眼巴巴地望着村庄,嘴里不住地咽着唾沫。待走近一些之后,人们才明了情况的不佳:田里的青稞麦麦穗不翼而飞,只剩下麦秸,好像一根根地插在地里,风吹麦叶呼呼地响,一片片豌豆虽然也还是青的,但豆穗也都没有了,可是,人向往一个东西的时候,是那么顽强,大家总是渴望村子里有可吃的东西。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宿营了。
进入房舍之前,营政治委员给大家讲了话,告诉大家这里没有好吃的东西,要求大家再忍耐一天,并强调现有的干粮不能吃掉,要留着明天爬山的时候吃。部队住下了总是要找点东西吃,这时听有经验的同志说,豆秸可以吃,于是各单位采来许多豆秸煮好,同志们围着行军锅,一碗又一碗地吃个没有完,有的同志还打趣地说:味道倒很好,缺点就是硬了一些。第二天早上我们也吃的这种豆秸饭,真是所谓饥不择食,大家还感到很满意。
这是最后一天了,翻过这座大山之后,晚上就将到达有粮食的地方——毛儿盖了,不管豆秸好吃不好吃,人们总算是把肚子塞饱了,因此,身上也有劲儿了,再加上今天将结束这一段的艰苦路程,对大家的鼓舞很大。
临出发的时候,各连干部们检查了一下同志们随身带的干粮,结果大家都还留着,没有一个人吃掉的,有的同志还在铁碗里盛上了满碗的豆秸留着。不知是由于大家劲足了呢,还是今天翻的山不太大呢?今天感觉很容易地翻过了大山,下午太阳未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达了毛儿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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