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支持 坚持战斗
这一条南北向的山峪，在东西蒙山之间，中间有一条大路是东西蒙山的分界线，南北有几十里路长，东西最宽的地有四五里路，中间有一条河，峪间里特别是靠山两侧村庄密集。在休息的时候，我总在想刚才的战斗，我后悔的是我为什么只想到村庄，没想到路上的危险呢，我为刚才战斗中牺牲的同志难过。
天亮后，我们发现附近有敌人活动，我一直注视和警惕敌情的变化。
太阳升高了，我把大家叫起来，作好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不久，我们被西边来的敌人发现，我们边射击边向东北方向转移，因为南边和东边，远方位都有敌人活动。敌人紧追不停，边打枪边喊叫，我们沿着山谷底迅速向北跑。我在后尾掩护，让吕大个走在前头，不料，走在前面的同志回头说，“山谷口有敌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两边是山，后边有敌人，离我们越来越近。”此刻，这个突发情况不容我多想什么，出路只有一条，冲出去，坚决冲出去，冲出去几个算几个。“副班长，你快说话呀。”他们多么希望我在危险时刻快下决心。我问:“有多少敌人。”“树挡着，看不清”一位战友说，我想我们看不清敌人，敌人也看不清我们，我们突然发起猛冲，也许还有希望。“上刺刀，跟我向北冲！”我走在前边，和大家一起向敌人发起冲击。
我在前头带领大家迅猛向北冲击，在距离谷口约200米左右时，谷口的敌人慌乱地向右翼撤退，边射击边跑，我们冲出谷口后，立即向西北跑。我在后边掩护，让吕大个带大家快跑，忽然间，跑在我前边的一个战士中弹倒地，我走近一看，头上被打了个窟窿，鲜血直向外冒，他牺牲了。此时的情况，不容许我有半点迟疑，只能默默向牺牲战友告别，继续向北跑去。“快走，副班长，敌人上来了”一个走在前面的战士催促我。我们进入密林，一气跑到燕子山隐蔽起来。敌人在山谷口停下，幸亏有灌木丛掩护，不然我们很难逃出来。
我们跑得出了一身冷汗，停下来不久，就冷的牙齿碰牙齿，浑身打颤。我们不敢有一丝松懈，三个人坐在一起，面向三个方向观察敌情。今天真危险，虽然牺牲了一位同志，我们能突击出来算幸运。战友们边观察边议论。吕大个问我:“你怎么不说话？”我说:“关键时刻，勇者胜。”虽然有几批敌人在附近活动，但敌人没有发现我们。
太阳将要落山时，有三个人神色慌张地向我们隐蔽地走过来，在他们靠近我们时，我们发现他们三个人都是农村青年，没发现其他情况，我们立即向他们打招呼。开始时，他们有些慌张，想躲避我们，当我们说明我们是八路军时，他们走近我们，认准我们是八路军后，高兴地说:“俺找你们好几天了，这回可找到你们了。”他们坚决要求参加八路军，跟我们一起走。我说：“现在不行，你们先回家，等我们以后再来接你们。”此时我考虑的是，我们三个人找部队困难重重，处境危险，他们三个人没有受过训练，不懂军事常识，一旦有情况难以应付，弄不好会造成不应有的伤亡。他们三个人一齐说：“我们没有家，你叫我们回哪儿去？”经过了解，他们三个人是专门来找八路军队伍，要求参军的。一个好像是石岚村的，20岁刚出头，他姥姥被鬼子杀害了，其母要他去沙沟峪姥姥家看看。晌午后他回家，他娘和刚过门的妻子被鬼子用刺刀刺死在院子里，连衣服也被剥光了，房子也烧了，已经一无所有，剩下的只有打鬼子报仇的念头。另外两个青年好像是什么岭的，记不清了，一个约20岁，一个年龄稍小一点，因为他们村里没有水，他俩天不亮去村外挑水，在路上发现鬼子兵，他俩躲进树林，鬼子进了他们村。等鬼子走了，他们回去一看，全村五户人家，14口人全被鬼子杀了，房子全烧了，从火堆里找到了一个一岁多孩子的脚。这位20岁的青年边说边哭。他们觉着走投无路，要当八路军给亲人们报仇。他们三个人是在找八路军的路上碰到一块的，他们三个人恳求我们一定要收下他们。
我们三个战友一起商量，认为我们处境十分危险，找部队的路途上险情不断，怕带上他们遇到情况发生意外，不忍心让他们在此时，冒险和我们一起走。我向他们说明我们是去找大部队的，几天来已经死伤好几个人了，我们三个人还没找到部队。我劝他们先回去暂时到亲戚朋友家，等敌人扫荡完了再来接他们，他们三个人一听就急了，边哭边说：俺找你们好几天了，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不让俺跟你们，俺没有家、没有亲人，没吃没住，你叫俺上哪儿去？说不定哪天碰上鬼子也是死，俺参了军，有了枪给亲人报仇，拼死几个鬼子就是死了俺也愿意。我们一再劝说他们也不听，说一定要跟我们走，我们走哪儿他们就去哪儿。吕大个说:“我们连在哪不知道?这个连自己生死都说不定，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带你们。”另一位战友说:“我们三个人是豁上命去找部队，随时都有危险，不能让你们跟我们去送命。"他俩说得很坚决，我只好继续向这三个农村青年作耐心地说服工作，最后我说:“我们现在也没有枪给你们，你们空手跟我们怎么打鬼子？等我们找到大部队后再来找你们，现在你们先去红花峪找村长，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会收留你们。我们大部队很快就会回来进行反扫荡，你们想当八路军还不容易。”经过我们再三劝说，他们三个人勉强答应，失望地离开了我们。
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了，又非常疲倦，我们要吃点东西休息一天，再往西去。
太阳将要落山时，我们找到了隐蔽在山里的群众，他们很热情，虽然他们也缺吃的，但还是凑了些给我们。我们一路走来，没有群众的帮助是走不到今天的。
我们向他们询问了去西蒙山有关的情况，他们都详细向我们做了介绍，他们介绍的情况，对我们去找部队很有帮助。
为了便于隐蔽，并休息一下，我也静下来，思考我们去找部队的方案，我们迅速转移，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
夜幕降临，我上头一班岗，他俩倒地就睡了。我反复考虑如何去西蒙山找部队，根据老乡介绍的情况，我思考了几种方案。根据群众提供的情况和以往的教训，向西去要避开大村和村庄密集的地方。从小村、村与村空隙大的地方过去。大路不能走，过河、走小路之后，要走山势比较平缓的地方，尽快脱离危险区。一个是从付家庄西去，在对面的彭家岚和刘家寨之间向西走，但对面山势太陡。另一条路是从西涝峪往西去，从香峪子和谭家庄之间过去，对面山势平缓，走一段之后再寻路往西去。走过去以后，在山上隐蔽一天，看看情况，再确定下步行动方案。
太阳已经西下了，同志们睡醒后在擦拭武器。“我们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吧。”我把想法和大家说了，之后，每个人都认真发表了意见。一致同意从香峪子以南过去，然后向玉皇顶方向去。
天黑之后，我们按计划行动。靠近村庄、大路时就停下来听听看看再走。
约半夜时分，我们从香峪子村南进入西蒙山，平平安安地进入了西蒙山，一直紧张地心情暂时有所缓解了。
进入西蒙山后，按预定计划继续向西去，一直是爬高山，费力很大，速度很慢。为了安全，我动员大家尽量快点走，天亮以前，走得离这条峪越远越好。
天亮时，我们到达玉皇顶东侧，停下来择地休息。“我警戒，你们休息”我对大家说。吕大个说：“不行，老是到这个时候，你警戒。”因为头班岗，往往得不到休息，大家都争着上头班岗。我说:“别争了，快睡吧。”“不行，你不休息俺也不休息。”他俩一起说。
上午约八九点时，我们发现东南方向有股敌人向我们这里行动。我让大家准备战斗，并分工向四面观察。敌人约有100多人，离我们越来越近，有日军也有伪军，我决定隐蔽地向望海楼方向转移。敌人行动得速度很快，直奔我们而来，我们走到有利地形停下，准备打击敌人。“我们得打，不能光躲，”“敌人有100多人啊。”“怎么不能打，这么大的山，他能怎么着我们，这时候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有机会就打。”吕大个手指着说:“上来一个。”“又上来一个拿刀的。”“是鬼子。”他俩同时说。我对他俩说，我们三个人一同瞄准拿刀的日军，你们瞄好了说一声，我喊一二三一起射击，将其击毙。我们三个人的枪瞄准拿刀的日军一起射击，敌人当即中弹倒地，我们看得很清楚。一会，敌人的机枪小炮一齐向我们射击，并上来几个敌人将中弹日军拖下去。敌人遭我打击后停止了进攻，我们趁机转移到望海楼。这里高山林立，地域宽广，有的是地方转游。我们观察，其他方向没发现敌人，只有这百八十敌人好对付。
敌人枪炮在胡乱射击，说明他们没发现我们的具体位置，我们在望海楼隐蔽监视敌人。
敌人很快到达了玉皇顶，并在周围搜索，直到中午，开始向东北白石屋方向去了，此后再没发现敌情，我们觉着安全了，暂时休息一会。
太阳将要落山时，我叫醒他们吃点东西再下山。“我怎么多了个地瓜？是谁给的？”吕大个急切地问。“那还用问，准是副班长的。”那个同志插嘴说。吕大个说:“副班长，你。”我说:“别说了，快吃了好下山。”
天黑了，我们开始下山。上路后向西南到周家庄一带寻找部队。夜色很黑，山路很难辨认，上上下下，磕磕绊绊，艰难行走，前进的速度很慢，走不了几公里路就得休息一下。下半夜，大家感到十分疲倦，我们只好找地方休息一会。
初心不忘 找回部队
天亮了，附近很平静，我们发现路上偶尔有些老百姓和我军人员来来往往，这让我们异常兴奋，我们已经多日没见到这种情景了，我们找到部队有希望了。
我们沿着小路继续向西走，遇到我军人员，我们就向他打听我们部队的下落。天快中午时，我们终于找到了我们蒙山支队2营5连，我一见到连长就抱着他哭起来，连长安慰我说，回来就好了，这几天我们也一直为你们几个担心。
那个时候，部队即使是有粮食，冬季一天也是两顿饭。因为我们没吃早饭，连长命令通讯员让伙房给我们三个人做饭，我们先去伙房等候吃饭。炊事员老胡见我回来，边做饭边问这问那，我边帮他干活边回答。"开锅了，我有意多放了点水，你们先喝碗汤吧。“老胡边往灶里添柴边说。其实闻着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就已经是垂涎欲滴了，让我们马上喝碗饭汤当然十分高兴。我叫醒依墙而睡的两个战士，先每人盛上一碗递给他们，灶房里暖和，又喝着热乎乎的饭汤，感觉身上舒坦多了，只是饥饿难耐的等着饭熟。饭好了，高梁加地瓜，又香又甜，咸盐拌萝卜条，这是十几天了第二次吃到盐，我们狼吞虎咽，吃得很高兴。
我们刚吃完饭，连长就到了伙房，问我们吃的怎么样？吃饱了没有，大家回答之后，连长让我带同行的两位战友去我们班休息一会儿。到下午，和我一起找到部队的两位同志，回自己单位去。
我回来了，班里同志都很高兴，我介绍了吕大个他们两位之后，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班里同志的提问，多是吕大个回答的，其中有不少是对我的赞扬，我制止了几次，他们也不听。原本打算睡一会的，可现在却高兴得毫无睡意了。
下午兄弟部队的两位同志要动身了，连长和我送他们去村头。找到部队的愿望实现了，自然是十分兴奋。可我们几个人，十几天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一旦要分开，心里却不是滋味儿，脸都沉下来。吕大个刚走出几步，突然转身回来抱着我就哭起来，另一名战士也和我俩抱在一起哭。三个人的泪流在一起，这泪是为了找到部队而流的，是为了胜利而流的。吕大个泣不成声地问:“班副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那？”站在一旁的连长说:“我们是一个支队的，会常见面的。你们早点回去吧，说不定晚上部队又要行动。”我接着说：“天不早了，走吧。”吕大个点点头，他刚走出几步就放声大哭，我难忍酸楚紧赶几步，劝说:“别这样，以后我们会常见面的，走吧，路上别太大意。”吕大个说好。“副班长，回去吧”两个人一齐说。他们边走边擦泪，不断回头招手，直到彼此在视线里消失。这些坚强的战士如此动情，他们走了，我的眼泪一直止不住，心情很久才平静下来。
遗憾的是，因为战争，频繁换防、打仗，我以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我跟连长到连部向连首长汇报了掉队十几天，又怎样历经艰难找回部队的情况，连首长给了我很多鼓励，并说：“你和那几个战士结下了很深的感情，你们班战士，他们都很想你，也为你担心。”连长最后说了我们连整编的情况，我们150多人的连队，现在只剩20多人，全连现编为三个班，我为二班长，我们班人数最多也只有6个人。
我回到部队后，才知道那次战斗，即黑山庵战斗，我们连伤亡不少人，后来又打了几次仗，人数才减少到现在这样。我们支队一营被敌人包围在了大青山，山东分局、战工会、115师机关还有抗大等单位也被围在了大青山。我军在大青山的战斗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虽然突出了重围，但伤亡很大。陈旺、王立仁等同志和外国友人希白都牺牲在那里。
大青山突围战，我与连队失散十几天，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经历了艰险，得到了锻炼，从战斗的胜利和失败中吸取了经验教训。当时我担心我年纪小，才十七岁，没有本事带好六个战友，更顾虑打仗指挥不好，发生无谓伤亡，终日提心吊胆。我只能严格要求自己，以身作则，尽力照顾好他们，有事和大家商量，出了事自己多承担责任，多作自我批评，希望能安全将他们带回部队，可战争是残酷无情的，我只带回来我们三个人，另三名战友光荣牺牲了，还有一名受伤。为此，我时常难过。
在班务会上，我向同志们介绍了失散十几天的情况，并向我们班保护的被我骂过的那位抗大女同志道了歉。她笑着说:“副班长好，为了救我，自己承担了那么大的风险，要是不骂人就更好了。”我想有文化的人就是会说，批评人也会"拐弯。"可对她自己胆小的事却只字未提。“你还有脸说，你就不说你自己胆小。”一位战士在她发言之后说。我急忙制止:“别说了，这事都过去了”
不久， 指导员找我谈话，征求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想法。他说，共产党员要有很高的政治觉悟，抗战要坚决，决不当叛徒、逃兵等等。我不加思索的接上说，我们连的党员，有的为什么逃跑?有的为什还叛变了?我不是党员，但坚持抗战到底。指导员当时一楞，无语了，谈话就这样结束了。我当时是除奸网员，连队党员不公开，但我知道一些党员的名字。以后，有一段时间，我入党的事情，再也没有人提起。
事后，我想来想去，觉得我的看法不够全面，说的话也不妥当。实践证明，我们党的党员，大多是有理想有信仰的，在艰苦复杂的战争年代，出现叛徒、逃兵不足为怪，丝毫不影响我们党带领人民和军队抗战到底的光辉形象。
当时，我认为只有打走日本鬼子，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共产党八路军抗日最坚决，最爱护老百姓，老百姓最拥护抗日，最拥护共产党八路军。只有共产党八路军才能打走日本鬼子。中国国大人多，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一定能打走日本鬼子。为抗日打鬼子，为保卫老百姓，就是死了也值得，这个信念，我是在工作学习和战斗实践中逐步确立的，并贯穿了抗日战争的始终，这也是我学习工作和战斗的动力。经过几年抗战，我更加坚定了坚决抗战到底的决心和信心。
后来， 营部特派员要我汇报失散情况。当时，除奸网是秘密组织，除奸网员受特派员直接领导，连队领导也不知道。我汇报后，他给予了鼓励，并告诉我连队有几个可疑的动摇分子，要我注意监视。营特派员多次教育我，要主动团结爱护同志，不然没有人愿意和你说心里话。我都认真听从和实践了。
我在连队曾是副班长、班长、学习小组长、连队民运组长、朱德青年队分队长和除奸网员。参加的会议多，汇报接受任务多，接触领导的机会多，受党的教育多。我参加这些工作和活动，促进了学习，提高了本领。身担这么多任务，终日忙碌，但十分快乐。完成这些任务，自然有压力，所以，我严格要求自己，抓紧学习，认真工作，提高水平。
经过党的教育和战火锻炼，使我增强了对我党我军的忠诚，对人民的热爱，对日本侵略军的仇恨，使我成为一名坚定地抗日战士，这是我后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政治思想基础。
1942年7月，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是我和部队失散，找回部队七个月以后的事了。
（完）
刘卫平根据父亲刘乃晏手稿、口述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