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刘已经抬了大半天了,腰和肩膀酸痛得要命,可是谁也没有吭一声,又接着去转送第四个伤员,上担架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这个伤员的伤势太重了,子弹打在右大腿上,又伤了骨头,缠了很厚的绷带,都被血渗透了,他的眼角上撮起了几条皱纹,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哼也没哼一声,我心想这小伙子真是好样的,我悄悄对小刘说:“这个彩号伤很重,路上更要小心些。”小刘揩了揩额角上的汗水,笑了一声说:“没问题,你说我们哪次出过岔子!”说着我们就抬起担架开始了爬山。那是一副什么担架呀,两根竹棒棒,两头系一根横杠子,中间用绑腿、布条子网起来,垫上一床布单,伤员一躺在上面就坠下来,几乎像个网袋一样兜着走。路上的积雪被前面走过的人踩得光平,溜滑,一不留神就会滑倒,走到狭窄的转弯处和陡崖边,就需要我们更加小心,走稳步子,一步探一步地向前移动,生怕跌倒摔了伤员同志。
尤其是翻过夹金山的时候,山岭绵亘相接,蜿蜒向远方,头顶一座悬崖像一座城墙似的,要想翻过夹金山,就必须爬过这座悬崖。到崖脚边,我俩放下担架,一面歇息,一面整理一下担架,把伤员同志的腰用布条捆在担架杆上,以免爬岭时滑溜下来。伤员同志看见了这险陡的悬崖,担心地问我:“这能翻得过去吗?”是的,这样陡的崖壁,伤员的伤势又这样重,我们身体又这样累,能不能翻得过去呢?我看了看崖壁,又看了看崖脚下的山谷,山谷被似云似雾的水汽弥漫着,谁知道有多深呢?谁知道它吞噬了多少红军战士的生命?
当这种可怕的念头爬上心头时,我又好笑自己了:王国仁呀?你能爬过三次,就不能爬过第四次吗?亏你还是个管理排长呢?有我们就有伤病员!我看见了伤员同志那期待的眼光,温和地向他解释:“能翻过,伤员同志请放心,我们已经翻过三次了,你只要把手抓紧担架就行了。”他安静地躺下去。我们开始翻岭了,与其说是翻岭,不如说是爬岭,我在前面把横杠子放在颈前,右手紧抓着横杠,左手扒着石壁;小刘在后面,横杠放在后脖子上,右手紧抓住担架杆子,左手扒着石壁,悬崖虽然没有积雪,但是石壁却被冰凌冻得溜滑的,在石壁上凿成的踏脚石窟窿上,也粘满着被踏上去的积雪稀泥,脚放不稳,就会滑下崖去,我爬在前面放稳了右脚,使身子重量落在右脚上,左手支撑着,松起左腿;等小刘跨稳了一步,我才迈出左腿,身子重量又落在左脚,松出右腿;再等小刘跨稳一步,再迈出右脚,就这样十几步,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喘不过气来。我俩咬紧牙根,屏住气好容易爬上岭,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我们在岭上歇了一会儿,搓了搓冻僵的手。岭上空气稀薄风又大,呼吸困难,不敢多歇,就准备下岭。下岭就更困难了。
如果说上岭是十几步难走的路,下岭就是几十步难走的路。一下岭就是一里多长的斜坡,坡上的积雪、山土被前头部队踩得稀烂,天一阴却又冻住,坑坑洼洼的,如果一个人,那倒蛮可以顺着陡坡滑下去,我们抬着担架就不能这样做了,怎么办呢?不敢站起来走,我们就蹲着走,一手紧握住担架,一手扒在地上支撑着,一步一步地往下挪。这样挪了百十步,腰也酸了,腿也麻了,双手冻得发痛。这时我真害怕体力支持不住,跌下去,那就连人带担架都完了。
我不敢这样想,我和小刘互相喊着“慢一点儿,慢一点儿”,“好,好”,虽然如此,也没有减轻一点疲劳,挪了两三百步连喊也没有力气了,只能哼哼地呼应着,腰酸痛得像断了似的,突然小刘“啊哟!”一声,我只觉得背部被撞了一下,横杠子也把颈脖子撞得生痛,眼前金星乱冒,浑身冷汗直淌,原来是小刘滑倒了,踉跄了几步,撞得我直往下滑,我连忙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卷着脚尖,手直往下撑,想控制住身体,幸亏一脚踏进洼洼里才稳住了担架,没有翻下来。
大概是碰到了伤口,伤员不断地呻吟着:“啊,啊,呀!”我稳住了担架,像安慰自己又像安慰他俩似的说:“没关系!”我们又挪了百把步就下了坡,放下担架歇息,心里才像石头一样落了地,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直直腰,搓搓手。
这时伤员同志用力伸出双手握着我俩的手直摇晃,感激得流出了眼泪,好久才迸出一句话:“谢谢你们!”我心里热乎乎的,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只是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小刘不住地摸着屁股,向我扮了个鬼脸说:“唉,总算没有出大岔子。”
说得我们三个人都笑起来了。当我们抬到一个转移站时,我回头看着那险陡的夹金山退到群山后面了。
夜幕渐渐挂下来,不多久,山沟里、斜坡上,都燃起了熊熊的篝火,红军宿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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