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第三天要行动,左指导员说:“你不能走,我们全连同志一定抬你走!”我当时心里想:“我们连战斗力强,走到前面要打起来,上级一定交给我们任务,可是由于粮食少吃得少,同志们力气又不够,我若让大家抬,那是给大家一个累赘,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完成任务。”想到这里我就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左指导员,并对他说:“你不要管我,带着队伍先走吧!我在后面慢慢地跟你们,一定会跟上的。”部队要集合了,一排长、三排长和战士们都来到我的房子里看我,要抬着我一起走,我跟他们说:“同志们的阶级友爱精神是很好,但是前面还有艰巨的任务,完成任务要紧。你们先走,我一定跟上同志们,大家先走吧!”同志们听我这样说,回转身出去了。
过不多一会儿,一排长带来了一个干粮袋,内有两三斤干粮,他说:“这是大家凑起来的,你留着吃吧!”我躺着,听着部队出发的脚步声,想着走过来的道路,想着同志们的友爱,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想得入神,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连卫生员小王,我问他:“你怎么还没走?”他高兴地说:“指导员准许我跟你一块儿走,你伤得重,每天还要上药呢!”我亲切地摸着他的头说:“好同志,你真好!可是,你知道我们是第几连?”“模范第三连,哪个不知道呢?”小王很快地回答。“对了,就因为我们是模范连,我们的光荣任务还在后面呢!前面一定有仗打,团首长一定会给我们连任务的,如果为了我一个人,前面打起来,有了伤员没有人上药,那不是损失更大吗?”
同志们都走了,四周空洞洞的,静悄悄的。想想前边没有个头,伤又痛,能不能赴上部队?思想上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但又想起党和上级经常教育我们,决不能向困难低头!朱总司令在一次讲话中也向我们说过:“打仗打光了子弹,小王听着、想着,勉强地点点头,紧跟着说:“可是你昵?”我说:“我不要紧。你还是跟着队伍前进,我在后面一定跟上去和你们会面。”
小王没办法,就留下了一部分药品和绷带给我,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走了几十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走了回来,从身边解下给养袋说:“我这里还有半斤多豆子,你留着吃吧!”我看小王身上再没有带别的可吃的东西了,就说:“你自己带着吧!我还有两斤多干粮,再找些野菜就可吃好几天。”小王看到我一定不要,眼珠转了一转,也就没再勉强,他装着在我房间里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检查检查纱布、药品和我的给养袋,我躺在那儿说:“你还是早走吧,快去赶队伍,我下午走。”小王低着头走了。
同志们都走光了,四周空洞洞、静悄悄地,想想前边没个头,伤又痛,能不能赶上部队?会不会碰上藏族队伍?思想上感到有种说不来的味道。但又想起党和上级经常教育我们的:决不向困难低头!朱总司令在一次讲话时也向我就用枪托打!枪托打断了,就用口咬;行军,脚不能走就爬,爬不动就滚。”想想决心也就大起来,收拾了一下东西,拄着一根棍子(那时大家叫它“向导”),一步一拐地顺着石子铺成的山路向北走去。走了十几里路,左脚实在不能支持,天也已经黑了。路旁有几棵大松树,可避风雨,我摸了进去,和衣倒身睡了下去。川西高原就是六月天气也还是很冷的,我虽然穿着老羊皮袄子,但到半夜里也冻醒了,睁开眼一看,我左面还躺着一个人,还盖着毡子。我不敢叫他,就慢慢地靠过去,和他躺在一起,把他的毡子拉过一点来盖在我身上。
天有点明了,伤口的疼痛又把我疼醒了。我坐起来就叫旁边的那个同志:“同志,起来走!”一连几声,他总是不应声,我一看,原来他已经死了。我感到无限悲痛,慢慢地脱下帽子,在心里说:“你死了,是为人民而死,死的光荣!”这时我肚里有点饿,就从给养袋里倒出一点干粮,想用缸子烧烧吃,但没有火,只好干吃,吃完了,又觉得口干得很,想喝水,就用缸子在水沟里舀出一点水来喝下去,收拾一下,起来就要走,但左脚一阵痛,又摔倒下来,我一看左脚脖,肿得很粗,伤口火辣辣的,无法着地。我想:“队伍一定走得很远了,自己又走不成,怎么办呢?”又想起来朱总司令“走不动就爬”的话,下定决心一定要前进。就把给养袋拿下来,把负伤的脚吊在脖子上,用双手在地下撑着,右脚在地下爬着走。太阳到天中了,听到后边有人声,我心想:“糟了,不会是藏族队伍吧?”我停下来静听,是讲汉话的,我才放心。
不一会儿,后边走上来三个同志,大家坐下来谈起来,互相一问,都是一个师的,他们三人一个病号,两个伤员,也是因走不动而掉队的。他们三人和我一样都带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没有死以前,要想尽办法跟上部队,我说:“咱们决心都很强,只要咬紧牙,克服一切困难,胜利一定是我们的!”大家又互相鼓励了一番就动身向前走。走了不一会儿,我就又掉队了,原来他们三人的病和伤虽不轻,但他们都能走,我却是“三只脚”爬的,当我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又只剩下我一人时,我又悲观起来。爬了将近一天,两只手在石子路上磨,磨得又肿又痛,爬也不能爬了,看来只好等死!我忍痛爬到山路旁边的一块突出的大石下边,解下给养袋,伸手去摸干粮,却掉出来了一些纱布、绷带、药水!纱布绷带中还包有半斤熟豆子,原来是小王临离开前,偷偷给我塞的。我看见药真是满心欢喜,赶紧爬到水洼边舀起一点清水洗洗伤口和手,然后把药敷上,决定休息一天等手肿消退再走。
休息了两夜一个白天,手上肿消失了,就又把左脚吊起来,继续向前爬。估计爬了十里多路,后面来了十几个人,走得也不快,我就在原地休息等他们,待到他们快到近前,我看出他们原来是我连二排的同志,他们是奉命在后面保护一个桥的,现在大概是交代了任务赶上前来了。四班长走在最前边,先看见我,他很惊讶地说:“你不是连长吗?”“是我。”我回答。“你怎么还在这里?”“因为我负伤后不能走,就掉队了。”说到这里,全排同志陆续到了我跟前,大家都围着我坐了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开了,大家一致的意见是要想一切办法让我跟他们一道走。这时二排长掉队在最后面,也走来了,他问我:“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战士们抢着回答:“连长负伤不能走。”二排长是俘虏过来的,他说:“那你们围在这儿又能怎样办?”战士们一致地说:“把连长背着同我们一起走。”二排长说:“那不行,你们背得动他?没有粮食吃,你们自己也走不动!还是让他自己在后面走吧!”我听了这番话,仔细地看了看二排的每个同志,因没有吃,又疲劳,脸色都很不好,于是就跟同志们说:“你们太疲劳了,还是自己先走吧,我还是在后面慢慢走,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会在一起作战的,我们三连是方面军的‘模范连’,同志们万不要忘记呀!”经我这样一说,除二排长外,大家情绪都很高起来。二排的同志和我分手了,我对二排长说:“你对同志们要多关心,多鼓励他们。”他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同志们走了很远,还不断地回头招手,我这时也很难过。
我又休息了半天,伤口和手痛得轻一些了,又开始向前爬。只见迎面来了两个骑马的,我叫住了他们,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他们回答:“师部的。”我问:“师部离这儿多远?”“毛儿盖,八十里路。”我一听心里高兴极了,又跟他们说了两句,两个骑兵通信员就往后面送信去了。我这时浑身增添了一股力量,想:八十里路没有多远了,就继续往前爬去。
又爬了三天,到了一个有六七间房子的小村庄,这时伤口又发炎,手肿得很大,实在痛得没办法,而且已有一天没吃东西,光喝生水不撑肚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坐在路边歇歇气,突然,鼻子闻到一股烧猪毛味,估计那房子里一定会弄到一点东西吃,就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滚了过去。果然,那个房子里有火,还有猪肠子等,我就把它收拾起来烧了烧吃,真香,好像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时间已偏午了,好几天没见面的太阳出来了,我靠着门晒太阳。
大路边传来牲口叫声,我探头一看,有一个同志骑着一匹马,拉着一匹马,他很快地骑近前来问我:“你是哪一部分的?”我回答说:“五团三连。”他问:“你是三连长吗?”我奇怪地问:“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个同志高兴地跳下马来,满脸笑容地说:“师长、政委派我用牲口来接你。”我一听,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半天才说出一句:“师首长对我太关心了!”来的这个同志扶我上了马,两人并排而行。我这时也忘了伤痛,一路上和他说说笑笑。
他告诉我:“二排长已经枪决了!他在毛儿盖一带抢老百姓的猪子吃,违犯了纪律,同时又把你丢了。”
骑马到底是快,不到三小时就到了师部驻地。刘亚楼政委刚好站在门口,我赶紧翻身下马,他走上来扶住我,同我握手说:“你回来了,很好!赶快到师卫生队养养伤,好过草地!”我就被送到师卫生队去了,当我躺在用干草铺垫成的病床上时,我的心灵上感到很充实和安慰,就像一个离开了家很久的孩子,现在又躺到了娘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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