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两个军团会合的那天晚上,在一起开了个联欢大会。任弼时同志、萧克军团长、王震政委和二军团的贺龙军团长、关向应政委都参加了这个会。那天晚上,我们都非常高兴,大家认为到了二军团的根据地,两个军团会合力量就更大了,不会再成天被敌人追屁股了,因此每个人都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来参加这个联欢大会。一来到广场上,看到二军团的同志们穿的衣服很破烂,各式各样衣服都有,帽子有大有小,还捆条红带子,武器也没有我们的好,看样子,红二军团这里也是相当艰苦的。
这时,一位身穿黑衣服、身体健壮、两眼奕奕有神的人走到广场中央,这人的唇上还留着短短的黑胡子。“贺龙!”队伍中不知是谁悄悄地说了一句。“同志们!”这位身体健壮、两眼奕奕有神的首长讲话了,广场里的队伍立刻静得鸦雀无声。“六军团的同志们辛苦了!你们经过半年多的艰苦行军,打了很多漂亮仗,这回远道来到我们二军团这里,同志们可能想休息休息,我们也应当好好招待一番,让同志们好好休息一下,可没想到,今天刚休息,明天就要出发打仗,这是敌人不叫我们休息,那我们就先不休息吧!贺龙的根据地是在脚板上了!打了胜仗,安下家,我们六军团的同志们再好好休息休息……”
听说不能休息,心里可真有点不高兴。但一听说明天出发打仗,劲头可又来啦!我当时悄悄地拉了一下我身旁的连长谭登子:“贺龙讲话真有意思!打仗倒要和他们二军团比比赛呢!”谭连长附着我的耳朵说:“想不到二军团的根据地也是在脚板子上,看情形,我们不多打几个漂亮仗,是安不下家来的。”
开完会,第二天我们就向西北方向出发了。行了几天军,绕了一个大弯子,然后,我们又掉头向东,正走之间,就听见正东方向永顺城的枪声响了,我们真有点窝火,这两天行军倒是蛮轻快的,可是,仗都叫别人打了,真有点不带劲儿。我们这个连是模范连,向来打仗少不下,为什么这次打永顺城不要我们打呢?我正纳闷,我身后的通信员小麻子张加光,在后面问我说:“指导员,你听前面枪响了,我们怎么还在后面磨磨蹭蹭地走?”我虽然和小麻子有同感,但我却不得不向他解释:“生孩子的不急,抱腰的倒急了?有你的仗打就是了!”谭连长也嘟哝着:“前面还不快走,赶不上,仗都叫别人打完了。”
傍晚,我们进人永顺。原来永顺城很空虚,只有敌人的地方保安队。敌军主力上了我们的当,我们这么一转,把敌人调动到酉阳以西去了,这个城真打得妙!我们在永顺休息了六七天,这是自离开湘赣根据地以来休息时间最长的一次。
在这期间,我们和红二军团的同志们搞得蛮亲热,时常连和连之间开小型的联欢会。二军团的同志很谦虚,称赞我们一路上打的净是国民党正规军,说我们的装备好;我们称赞红二军团能吃苦,纪律好。在永顺城,我们还打了一些土豪,把打土豪弄来的东西送给红二军团的同志,他们也送我们许多东西,部队的生活有了改善。我们连还把打土豪弄来的长袍每人改制成一套衣服,还准备了三双草鞋,每个人的米袋子也装上了白花花的大米,那真是快活的几天呀!
第八天,敌人赶来了,这伙敌人约有四万多人,另外还有从贵州赶来的皮德培、杨其昌匪军两个师,敌人的兵力超过我们一倍多,装备也比我们强。但是,我们和红二军团会师,想打个漂亮仗的劲头挺大,并没把敌人放在眼里。当天夜里,我们撤出永顺城。记得撤出永顺城的时候,红二军团的同志很注意做群众工作,还给群众开会,当我们出城时,群众有的送行,有的还参军了,我们连就吸收了一个永顺的新兵。出了永顺,我们向东北方向走。这一带都是大山,走到天亮一看,满山都是茶树,茶叶快要熟了,风吹过一阵阵的茶香。
我们净走山沟沟,路是石板路,过了很多小石桥,桥下流着潺潺的水,稻谷也快割完了,水田里刚刚放进水。到了钓钩岩,上级命令我们在一座大山的山坡上设伏。我们埋伏了一天,敌人却没有追来,我们只好又向东北翻了几座大山,准备到龙家寨设伏。向龙家寨前进的路上,我们连走在最前头。当我们走到距龙家寨只有二十几里的一个交叉路口,看到路上倒着三个被火烧得惨不忍睹的人,被烧死的人浑身焦黑,我走前仔细一看,心里一阵难过,原来这三个人是我们军团部的侦察员,他们因为执行侦察任务,不幸误人敌保安团队的埋伏,被敌人捉住绑起来,身上浇上煤油被活活烧死了。敌人的残暴罪行,简直令人发指。这三位同志死得太惨了。我和这三位侦察员都很熟,我们都是茶陵人,其中有个叫刘三手的,和我最要好,万没想到他们会牺牲在这里,而且死得这么惨。我两眼含着眼泪,命令战士砍了一些树枝把他们盖起来。
战士一个个气得直跳,二排长咬牙切齿地说:“简直是一群野兽!见到敌人,一定要狠狠打,为牺牲烈士报仇!”谭连长气恨恨地说:“敌人就是敌人,哪里的敌人都是一样残暴!”半夜到了龙家寨。我们埋伏在大山上,专等敌人来。可是敌人又没有来,我们可真有些着急了。有的战士沉不住气了,就埋怨起来。通信员小麻子嘟哝着:“老是这么退,哪辈子才能打上仗?”我只得不断向他们解释:“好饭不怕晚,相信上级的指挥没错!仗总是能打上的。”第三天,我们又向西撤退到官里坪。
拂晓,我们连埋伏在一座直对着山沟的正面大山上,北山也是我们军团的,二军团的队伍埋伏在南山上。山上的茶树很密了,队伍隐蔽起来,山下的人很难看见。山底下是一条约有二里来宽的大山沟,沟里是水田,稻谷刚刚割完,水田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白色的鹭鸶鸟在水田里一口一口地啄食,不时传来咯咯的尖叫声。往山沟望去,足有十几里长,我心里想:这真是一个大口袋,如果敌人钻进来,准跑不了。我还想:贺龙军团长在哪个山头上指挥呢?不一会儿,上级派人叫我和连长及全连排长去开会。我们来到营长埋伏的山头上。军团长萧克同志,军团政委王震同志都早已在那里了。
萧克军团长还是穿他平常最爱穿的那件学生服,王震政委的大胡子长得更长了,他俩的脸上都含着微笑,看人到齐了,他们两个人便先后向全营的排以上干部动员,动员的大意是这样:“我们离开湘赣根据地,走了半年多,打了半年多,和二军团会合,这就是一个很大的胜利。两个军团合起来,力量更大了,这回打这个仗是很有把握的。
敌人是湘、鄂、川、黔的土军阀,都是一些吸大烟的双枪将,比起我们一路上打的国民党正规军战斗力要差,他们的指挥也不统一。但是他们兵力比我们多,装备比我们好,打起来也不能轻敌。敌人一心想消灭我们,我们也没地方跑了,我们倒要看看谁消灭谁。大家这半年来连续行军作战,都想住下安家,有个后方根据地,现在就是时机,打好我们就能住下来,有个根据地。这是我们和二军团会合的第一仗,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给老大哥一个好印象,给湘、鄂、川、黔群众一个好印象!”
开完会,连长谭登子紧紧地抱着我说:“老邓,我们连这次一定要打出个名堂来!”我们连长是全营最年轻的指挥员,平时打仗很勇敢,也很精明,就是还有点孩子气,我们很搞得来。这时,他那双大而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好像这个仗打好打不好,就在于我的政治动员了。回到阵地上,我马上把全连队伍集合起来,向大家提出坚决猛打猛冲,和二军团老大哥搞一场打胜仗的比赛,多捉俘虏多缴枪,为牺牲的三位侦察员报仇。当队伍解散各回各位的时候,连长又紧跟着叮嘱大家:“军团首长亲自来我们营动员,我们营担任的是主要任务,这就要看大家的了。在战斗中,不要光注意缴枪,忘了追击敌人,谁缴来的枪,把枪栓交上来就行!”
下午,敌人果然大摇大摆地钻进来了。伏在我身旁的二排长悄悄地指给我说:“指导员你看,敌人的尖兵连过来了。”我制止他说:“别急,放他的尖兵连过去,听军团部的号音,我们再打。”真他妈讨厌!一会儿,敌人的尖兵连由一个骑马的家伙指挥着,竟向我们埋伏的山头爬上来了,看样子,他们好像在搜索。我不由有些着急:周矮子这家伙真狡猾。这真使人为难:打ups?担心敌人没有全部钻进来;不打吧,敌人眼看要爬到我们鼻子底下来了。我看了看连长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伏在我身旁的二排长和通信员小麻子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我也把手枪抽出来,二排长和小麻子也把手榴弹拿出来,就等着军团部的冲锋号响了。不用我们担心,后面的敌人挤挤拥拥都钻进来了,灰溜溜的一片,望不到边,望不到头,把小山沟塞得满满的。
当敌人的尖兵快爬到我们山头时,军团部的冲锋号终于响了,我们的手榴弹、步枪和营的重机枪一齐开火了,只见敌人妈呀妈呀地叫着往山下滚。我喊了声“冲!”就一跃而起,直向敌人冲去,我一面跑,一面用手枪射击距我十几步的敌人。我听到小麻子那尖声尖气的喊声:“冲啊!抓活的呀!”一鼓作气,我们就把敌人压到水田里去了,只见这时满山红旗招展,号声嘀嗒,枪声、手榴弹声响成一片,敌人完全混乱了,有的蒙头转向地向水里钻,有的跪在路旁哀叫着,我也顾不得抓俘虏了,紧紧地盯着二排长和全排的战士们,向敌人的来路猛冲猛打,遍地都是骡马、行李、担架、行军锅、机枪、小炮、电话机、大烟枪,活着的敌人践踏着负伤的敌人,西撞一头被碰回来,东撞一头又被我们揍回去……
不知不觉间,天完全黑了,黑得像锅底一样,我们和敌人搅和在一起了,我们就凭着摸帽檐的软硬来分辨敌人,碰到硬帽檐,就把他的枪弄下来。这一仗,听说干掉国民党军两千多人,光我们连八十多个人,就捉了一百多俘虏,光小麻子就捉了四五个俘虏。
打完这一仗,我们接着就打永顺城,打开了湘、鄂、川、黔的局面,一下子就占据了永顺、桑植、大庸三个县城。以后又打开桃源,把朱扒子的兵工厂也搬来了,这下,我们有了自己的省政府、县政府,建成了湘鄂川黔苏区,有了根据地,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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