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十一月,红二十五军在鄂豫皖省委率领下,高举“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队”的旗帜,含泪告别根据地的乡亲,向西挺进,开始了长征。
二十五日晚,我军在河南省象河关西北地区打垮了尾随的敌“追剿队”后,继续朝方城县东北方向前进,打算越过许(昌)南(阳)公路,西入伏牛山区。
这天夜里寒潮来临,气温骤降,北风呼啸,雨雪交加,部队在风雪中连续急行军。次日下午一时左右,进到靠近公路的独树镇附近时,雪更大了,天地间一片灰蒙蒙,几步以外什么也看不清。凛冽的北风刮来,裸露的手和脸像刀割般钻心的疼;冰冷透湿的单军装紧紧贴在身上,冻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战;最苦的是那些被烂泥粘掉草鞋的同志:冻成紫红色的赤脚上,被冰碴、石块和荆棘划开一道道口子,挂着血迹。同志们咬紧牙关硬撑着,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向前移动。大家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坚持下去!过了公路就能休息一下,弄点东西填肚子了。
突然,前方爆发一阵激烈的枪声。“敌人,碰上敌人啦!”队伍猛地站住了,一张张疲惫的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原来,敌庞炳勋的四十军一一五旅一个骑兵团已先我到达公路边,设下埋伏,突然向我行军队伍发起袭击。我先头部队因雨雪中视度不良,发现敌人较迟,加上战士们极度疲劳,冻僵的手指拉不开枪栓,只得被迫后撤。一霎问,个别单位发生混乱,敌人趁机猛攻,并从两翼包围上来。就在这紧要时刻,吴焕先政委赶到了。他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枪,从军交通队一名战士身上抽出大刀,对部队厉声喊道:“站住!这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头,决不能退!”随即举起大刀高呼:“共产党员跟我来!一”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这激昂的声音,震撼着每个战士的心。同志们热血沸腾,勇气倍增,端起刺刀,挥舞大刀,冒着敌人密集的火力,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与敌人肉搏。有的刺刀折断了,用枪托砸;有的武器坏了,就抱住敌人扭打。
在激烈的战斗中,徐海东副军长率领后梯队二二三团跑步赶到。吴政委立即和程子华军长、徐海东副军长商量了对策,设法找来一盒干火柴,点燃了小草垛,让大家轮换着烘手烤枪。不一会儿,我军几十挺机枪、数百支步枪齐鸣,子弹雨点般地射向敌人。敌人惊恐万状,乱成一片,绝望地叫道:“完了,共军的机枪响啦!”纷纷扔下武器,抱头鼠窜。敌人的突然袭击被粉碎了,可是眼前的形势依然十分严重:敌数万步骑把我们这支不满三千人的红军团团围住,这一带地势平坦开阔,既无险可据,又不便部队运动。这可是决定我军命运的关键一仗啊!怎样才能冲出重围?我们这颗紧绷着的心,还没有来得及为刚才的胜利而放松一下,又绷得更紧了。
面对险情,吴政委镇定自若。他和程军长、徐副军长等领导同志仔细观察了敌情,迅速制定了突围方案。首先组织二二三团打开缺口,但因敌顽强阻击未能成功,于是便实行第二个方案,指挥全军坚守几个小村庄,待天黑后突围。部队进入阵地没多久,敌人发起了进攻。在枪林弹雨中,吴政委始终和战士们在一起,高声鼓励战士们狠狠打击敌人。警卫员廖辉担心他的安全,多次拉他下去,他发火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么能离开阵地!”整整一天,我军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阵地前堆满了敌尸。
吴政委一回到军部,没顾上喝口水就去看望伤员,他挨个探问伤势,亲切安慰说:“同志们打得很勇敢,为革命流血挂彩吃苦了。再坚持一下,夜里突出去就好了。”然后他对有关同志详细安排了护送伤员突围的事项,特别交代千万不能丢掉一个伤员。部队吃完饭休息片刻,稍微恢复了体力,在村中一块空地上集合起来。吴政委在讲话中表彰了作战勇敢的同志之后,用坚定有力的语气大声说:“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拿出我们红二十五军的威风来,一定要冲出去!任何敌人都挡不住我们英勇无畏的工农红军!”吴政委的话,激起了每一个战士的豪气,群情振奋,人人心里充满必胜的信念。
夜幕降临了,天空中飘洒着蒙蒙细雨,这正是突围的好时机,我们有条不紊地做好了突围的一切准备,紧张而又焦急地等待行动命令。在这决定我军命运的突围即将开始的时刻,吴政委再一次向几个老乡详细询问了这一带的地形和道路,又和其他领导同志一起仔细对照了地图,经过反复研究,最后确定了行动路线。他站起来,果断地说:“好!就这么办,开始行动吧。”突围开始了,由军首长亲自挑选的六七十名机枪手组成突击队,平端机枪,走在最前面,随时准备战斗。大队人马紧跟在后,穿过敌人空隙,皇急行,经叶县保安镇以北的沈庄附近通过公路。拂晓,我军进抵伏牛{麓,在山脚下摆开阵势,把尾追的敌骑兵痛揍了一顿,算是赠给敌人、“回礼”。
爬上山顶,天放晴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全军上一片欢腾,大家抱着,跳啊,笑啊。我们终于胜利地冲出了重围,敌人千我军的阴谋又一次彻底破产了!独树镇战斗,是关系到红二十五军生死存亡的决定性一仗。吴焕先政E关键时刻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为全军将士树立了光辉榜样。长征路上,战斗十分频繁,我军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在这异常艰险的日子里,吴政委早已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常常从参加革命那天起,我们就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为人民流血牺牲曼光荣的。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我军到达陕北的前夕,他竟英勇地倒下用鲜血实践了他的誓言。那是发生在一九三五年八月二十一日。这天,我军冒着倾盆大雨在泾}城西南涉渡涔河。吴政委穿着湿漉漉的军装,站在河岸上亲自指挥。三部队和司政机关顺利地涉过河去了,北岸只剩下供给部和军医院。我0刚开始下水,突然山洪暴发,汹涌的洪水从上游奔泻而下,走在河中心的几个同志不幸被卷走。吴政委急忙命令部队停止渡河,组织人员抢救落水的同志。
这时,天色阴沉,大雨下个不停,河水越涨越高。吴政委焦急地把我们招呼到一块,研究渡河办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得正起劲,突然东北方向响起一阵枪声,听声音离我们很近,也不过隔一两里路。很快哨兵跑来报告,一股敌人由泾川方向朝河边扑来。听到有敌情,我们的心猛一紧:身边没有战斗部队!徐海东副军长带的后卫团,因道路泥泞落在后面没跟上来。机关干部和勤杂人员大多没有武器,一个二百来人的新兵营又缺乏战斗经验。敌人一旦扑上来,这些伤病号、骡马、辎重、行李……后果不堪设想啊!情况十分严重:前有大河,后有重兵。怎么办?吴政委冷静地向四周看了看,沉思片刻,果断地对我们说:“你们抓紧想法子渡河,我去处理情况!”说罢,他带着二十多名交通队战士和新兵营,转身迎着东北边的敌人跑去,从密密的雨帘中传来他激动人心的声音:“同志们,决不能让敌人逼近河边!压住敌人就是胜利!”
谁知,这竟是吴焕先政委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在吴政委率领部队的掩护下,我们供给部和军医院等直属队的人员,趁水势下落的机会,全部安全地涉过河。不久,徐副军长也带着北岸的掩护部队,扛着战利品过来了。由于连日行军作战,大家十分疲劳,有的在睡觉,在的在打草鞋、准备干粮。我也躺在门板上休息,尽管上下眼皮直打架,但听说政委在战斗中负了重伤,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势,迷迷糊糊地怎么也睡不着。
蒙咙中觉得有人推我肩膀,睁眼一看,是徐副军长的警卫员。他告诉我,副军长来了,找我有事,我一骨碌爬起来,把衣服稍微整理一下,迎出门去。徐副军长站在门外打麦场上,向远处眺望,脸上充满悲痛的神情。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头升起。“副军长。”听见我的声音,徐副军长收回目光,转过脸来。我上前敬了个礼,张口就问:“政委的伤怎么样了?”副军长的眼圈红了,大颗眼泪滚落下来,好一会儿,颤抖的嘴唇里才挤出一句话:“政委在刚才的战斗中牺牲了!”“什么?政委牺牲了?”仿佛一声惊雷在耳旁炸响,我一下子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希才同志,政委是牺牲了,他的伤势太重,在战斗快结束时牺牲的。”“政委真的不在了?”我还是不相信,又追问了一句。副军长沉重地点点头:“是真的!领导研究暂时不告诉部队……还有几件事要你去办:第一件事是买口好棺材,不论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好的;第二件事是做一套好内衣。你是知道的,政委没有一件好衣服。政委身上的血衣,我要带去交给党中央和毛主席,作为永久的纪念!”我哽咽着点点头,强忍着悲痛,立即找粮秣科长徐前贵等几个同志去办了。
深夜,军部住的那家堂屋里点起了昏暗的油灯。吴政委的遗体安放在一块门板上,他面色平静,就像工作劳累后睡熟了一样。警卫员廖辉哭泣着端来一盆盆温水,徐副军长含着热泪,仔细地擦去吴政委身上的血迹,洗净遗体,换上干净的军装,穿上他生前喜爱的一件缴获的青呢大衣,盖上毛毯。这一切,徐副军长和同志们做得是那么轻,好像生怕碰痛了他,惊醒了他。
军首长以及交通队的战士们都来了。出于当时的情况,需要暂时保密,不能举行隆重的葬礼。同志们肃立在吴焕先政委的遗体周围,用热泪和军礼,向敬爱的吴政委作最后的告别。随后,吴政委的遗体被安葬在村后的小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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