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有老套筒和土七九枪，凭这些简陋的武器，要去打攻坚战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不把张正汉这个家伙打掉，我们要开辟苏区也很困难。
三五年四五月间，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我们神速地把距来凤城约三百里的龙山城两个团的敌人包围了。在这以前，部队会师到湖南后，接连在桃子溪和陈家河打了两次大胜仗。这次又有仗打，大家高兴得不得了。当时我在红二军团四师十团二营五连当指导员。一到龙山城下，我就和连长蔡永桂，把连里的突击组、担架组、掩护组都组织好，连爬城用的梯子也准备停当了，只等着上级发出攻击的信号。但是，团部来了命令，叫部队立即撤退，还要在城的四周点起灯火。这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丢开敌人不打，还要费油给敌人点灯干什么?但既然是命令，我们还是用大碗、小碗、烂坛破罐，盛上从地主恶霸家没收来的油，用破布做灯芯，芯点着了，放在山垛上，树林里，用竹篾皮绑成的火把，也在树林中吐着火花。远远看去，龙山城周围像闹元宵一样，红光闪烁
。围城的部队，悄悄地撤走了，战士们可不那么平静，有的边走边埋怨：“搞什么名堂?眼看有肉不吃!”有的在小声地嘀咕“瞎参谋”。我和连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也糊涂，只顾领着部队一个劲地跟着跑，跑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部队经过一夜多的强行军，跑了二百来里路，到了龙山和来凤中间的山谷地带。一到这里，就听见前面隐约传来一阵一阵微弱的枪声，战士们都乐开了，嚷叫起来：“原来这里又有得打啦!”在干部会上，团长刘希克同志说：“敌人被我们包围了，马上有仗打，打的就是来凤城张振汉的军队，希望同志们把这一仗打好。”政治委员汤成功同志补充了几句说：“这次我们不是撤退，而是要把来凤的敌人引出城来打。”大伙一听有仗打，原来的满腹牢骚立时烟消云散，都去紧张地准备战斗。
太阳西落不久，激烈的枪声越响越近。敌人冲上了我团四连的山头。这是一个方圆不到五十米的小山头，但是它扼住了敌人唯一的逃路，如果被敌人占了，他们就可以安全逃走，我们的包围就白搭了。情况不容迟疑，大炮脾气的大个子陈营长马上命令我们：“五连!冲上去，把敌人压回去!”我们一个反冲锋，把山头上的敌人打了回去。敌人退到距我们不过五十米的山腰下，怨骂声，号叫声，乱成一窝。我们占领山头后，蔡连长命令一部分战士倚着半人来高的石头，继续战斗；一部分战士把乱石收集起来，构筑防御工事，阻击敌人。不一会儿，敌人反扑过来，激战了一阵，终于被打了回去。
战士们的战斗意志非常高涨，依靠石子垒成的工事，又一连打退敌人的三次冲锋。可是我们的子弹原先每人就不到二十发，现在只剩下几发了。敌人退下去以后，大股小股的冲锋更加频繁。眼看子弹就要打光了，情况很紧急，正好首长派人送来了几百发子弹，听说这些子弹都是从各单位一粒一粒凑起来的。我和连长立刻传令，没下命令不许乱打。我们用排子枪又打退了敌人大小八次冲锋。
人的反击终于被迫停了下来。这时已是深夜了，四面高山上传来零星的枪声。战士们经过强行军和苦战，没有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又饥饿又疲劳，有的扑在石头上睡着了，有的往地下一坐，脑袋伏在膝盖上也睡着了。我知道敌人虽然老半天没有突出去，但是总不会就这样罢休。于是我们就号召所有干部以身作则，严密监视敌人。同时，将十把大刀和二十多把刺刀，分发给班长、党团员和身体强壮的同志，准备肉搏。“小鬼指导员，怎么样?”山坡后面传来洪亮的但是压低了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陈营长来了。“营长，能不能再给我们一点子弹?”我们把明知指望不大的这个要求向营长提了出来。营长向前面观察一下，回过头看着我们拿着大刀的同志，沉思地说：“我再想办法抽点，不过全军都很困难。”我再没什么好说的啦。营长在阵地上走了一圈，临去时对我们说：“注意敌人的行动，不能马虎，要保住你们连的光荣，坚持到天亮，就好办了。”
营长去了不久，敌人阵地的后面突然打来一阵重机枪。瞌睡的同志，一听到枪声都惊醒了，擦了擦眼，抓起枪，两眼紧紧地盯着前方。敌人阵地又燃起了一堆熊熊的烈火，照得山腰通红。接着七八十个赤臂光膀的敌人，舞着大刀，一窝蜂呀呀地冲来。“连长，敌人搞什么鬼?”不知谁叫了一声。“去他妈的，来了就打!”连长回答后，命令大家准备好，看样子敌人是要硬拼了。敌人冲到离我们只有六十多米时，连长大喊一声：“打!”一排子枪，把领先的几个撩倒了。“打!”一排子枪又打死了几个，敌人还是舞着大刀继续扑来。连长气愤极了。喊道：“拿大刀、刺刀的同志，冲出去，不让敌人接近阵地!”他领着同志们飞也似的杀了出去，一场白刃搏斗战开始了。一个大个子战士，像脱笼的猛虎，舞着大刀扑向四个敌人，“咔嚓”一声砍掉了领先一个敌人的脑袋，后面三个敌人退了两步，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又是一刀，一个敌人的脑袋搬了家。剩下两个敌人吓慌了，拔腿就跑，大个子撵上去，但未提防，另一个敌人从后面把他砍倒了。一个战士看见了，怔了一下，急忙上去，举起大刀，把那个敌人拦腰砍成两截，被大个子追逐的两个敌人，一个也被他一刀砍倒了。这时，阵地上只听见一片“杀!杀!”的喊叫声和大刀相拼的铿锵声，火光照射着白晃晃的大刀，显得杀气腾腾。正厮杀得难解难分时，三排阵地里又跳出一个彪形大汉，大喊一声：“同志们!跟我来!”十来个人举起枪托，冲入了大刀群。经过半个钟头的肉搏，敌人组织的“军官敢死队”被杀得只剩下寥寥几个，逃了回去。
肉搏战过后，阵地又暂时平静下来。阵地后面时而传来炮声，这是敌人打的，企图截断我山下的增援部队。战士们有的又像没事似的打起瞌睡来；拿大刀和刺刀的同志，擦着沾在上面的血污。这时团里又派人送来了几十发子弹，还带来了团首长的号召：争取红旗第五连，要活捉张振汉。我们把团里送来的子弹，分配给没子弹的战士，向同志们传达了首长的号召，大家一致表示：誓死守住阵地。于是，又用石头重修了一下工事。以后敌人又冲了四次，都被打回去了。
太阳爬出东边的山顶，照到同志们满是烟尘的焦黑的脸上，发出古铜色的光彩。进攻的敌人都销声匿迹，阵地前横七竖八地堆着三四百具敌人的死尸，把路口都塞满了。就在此时，我二方面军总指挥部响起了大炮声。这是我们打桃子溪时缴到的战利品。炮打得真准，只两三炮就把敌人的指挥部轰垮了，后来知道敌人的旅参谋长给打死了，纵队司令张振汉也被打伤了。
不久，总指挥部发出了总攻击的信号，顿时，四周高山上的杀声、枪声齐起，红旗招展，我军排山倒海似的冲下山去，把敌人压在锅底形的空地里。经过一个钟头的激烈战斗，敌人全部被歼灭，张振汉也被我们从石崖中拖出来当了俘虏。不久，我们又调转矛头，攻打龙山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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