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休息两天之后,有一天师部通信员送来一份命令,我拆开一看,原来是军团战斗命令,限部队第二天拂晓以前赶到将军岭(大定与毕节之间),占领阵地准备战斗。时间已快中午了,我忙把命令交给贺庆积团长,他看完后马上命令各营准备出发,让各营营长来团里接受任务。战士们听到有仗打,个个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二百多里的崎岖山路,十几个钟头就赶到了。到达以后,团长召集营长开会(一营长名字忘记了、二营长光韶、三营长周俭廉),他说:“卫立煌所指挥的两个师一前一后,从黔西、大定沿公路向毕节方向前进,企图在毕节大定一带消灭我们,敌人并派出一个便衣队,走在前面侦察我军行踪。
这次我军投入战斗的有四个团,我团占领右翼一带高山,左翼有四十九团、五十团紧靠公路隘口,五十三团靠近军团高地。我五十一团选择将军岭这个有利地形,两面布置火力,张开口袋,专等敌人进来送死。我团的任务是:占领公路右侧一带的山头,把敌人消灭在公路上。”团长最后摊开地图给大家看,请各营长观看地形,并决定:三营埋伏左翼,二营埋伏右翼,一营做预备队。
在团长布置任务的同时,团政委王赤军同志召集各营、连教导员、指导员开会,布置政治工作,指出:“我们的战士是为自身解放而战,敌兵是为长官升官发财当炮灰而战,他们极端厌战;我们在行军中得到了休息,敌人长途跋涉追赶我们,十分疲劳;我们是主动伏击居高临下,敌人则是仓促应战三面挨打,所以这次战斗我们是有把握打胜的。”
当各连指导员下去一传达、战士们高兴得跳起来,立即做好了战斗准备。根据战士们过去的经验,这次打胜仗是有充分把握的,一致认为我们一个连可以打敌人一个营,一个营可以打敌人一个团,这次我们四个团对付敌人两个师是手拿把掐的。
贺团长开完会,亲自登山观察,随行的有司号员吴松、警卫员王炳初和我。登上山顶天已大亮,团长举起望远镜一看,发现公路上有敌人的便衣队,警卫员一边喊着:“团长,敌人快上山了!”一边纵身一跳,把带的四枚手榴弹和两个炸弹扔下山去,火光闪处,便衣队一片一片地倒下去了。
战斗打响了,我们全团的文书人员迅速集中起来,开展宣传工作。我们的任务是发动附近群众帮助我们抬伤兵、担胜利品和送茶送水等支援战斗。枪声一响,群众摸不清又来了什么祸事,乱成一团,纷纷上山藏匿。我们到了两个村子,看见群众都跑光了,有的被子还放在床上,有的炉灶里还燃着柴火。我们在一个村子旁边的山坳里发现一座低矮的茅屋,推门进去,一位白发苍苍年将六旬的老汉坐在灶门口,两手托腮痛苦的不知在想着什么,门一响,他霍地站起来,用恐惧的目光看着我们,接着就是两手摸着背后的墙慢慢移动,像是要跑似的,我连忙暗示后面的同志们不要跟进来,我即向他打招呼:“老人家,你好呀。”
他似笑非笑地把嘴唇动了一下,喃喃地说道:“老总,我家什么也没有了!请原谅原谅吧!”“老人家,我们不叫老总,叫同志。你不要怕,我们是红军,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不拿老百姓的东西。”我面带笑容地接着说。“老总,不!同志,你们的长官是哪个?”他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后这样的问着我。
我在灶边的一条板凳上坐下来,并客气地伸手请他坐,他有些不安地望着我坐下来,我接着答道:“我们的长官是贺龙。”他哦了一声:“贺龙!这么说你们是毛泽东的队伍?”他偷看着我接着说:“前几个月毛泽东、朱德的队伍是从这里过去的。”我说:“是呀!我们就是毛泽东、朱德的军队,我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我们都是穷人,在家受不住土豪劣绅的压迫,才自愿出来干革命的,我们不是被抓来的,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穷苦的老百姓。”
老人家忽地站起来,那种怀疑恐惧的眼光渐渐消失了,他一手攀着我的肩膀仔细地看着我,慢吞吞地说:“你们真是毛泽东的队伍!”声音里还有些怀疑成分。我被感动了,我诚恳地对他说:“老人家,我们真是毛泽东的队伍。”他忽然甩开我的手跑进后面屋里去,只听他高兴地喊道:“快出来,快出来,是毛泽东的军队,是自己人。”跟着他出来的是一位瘦骨伶仃、但看来还很健康的老婆婆,在她背后还有个拖着她衣角躲躲藏藏的小孩,大约四五岁,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我忙站起来向他们打招呼:“老大娘,不要怕,我们是红军。”“不怕,不怕!你请坐,请坐。”她边说边要烧茶去,那小孩坐在门槛上还是愣愣地看着我。
老大爷这时显得很高兴,他指手画脚地说着:“说起红军,真是一言难尽哪!不打人骂人,不拿老百姓一点东西,买东西公公道道的还给钱;红军在家里吃了米、菜、油、盐什么的都把钱留下,还开个清单,每样东西用好多就给好多钱,清单后面还写些感谢的话,哪有这样好的队伍?红军住在哪家,哪家的院子就给打扫得干干净净,缸里水总是满满的,借用的东西都是按时送还,搞坏了还赔钱。”他长出口气接着说:“这还不算,队伍都走了,还派些人回来检查什么‘浸种’纪律?”我忙纠正说:“不是浸种,那是检查群众纪律,老大爷,我们干革命就是为群众翻身才干的,我们哪能不为群众着想呢?那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太爷忽然像是感触到了什么,“哦”了一声说:“看!我光顾说话了,差点把正事忘了,”他对老婆婆扬扬手,快烧水煮饭,同志们饿啦!”我忙说我已吃过饭了,他还是不肯,继续督促老婆婆去煮饭。我趁机会说:“老大爷,饭是要吃,可是光我们几个人吃不行!我们还有几千人在打仗,他们都要吃饭;事情很多,要烧水煮饭,还要送到山上,等会还要抬枪炮子弹,说不定还要抬伤兵……老人家!你看,几千人的事你两位老人家做得完吗?我看,还是请你老人家把山里的人都叫回来,跟大家讲一下,请大家帮个忙吧。”老人家嘿嘿地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了,他接着说:“真的,看我老糊涂了,我快告诉他们去,他们还在山里担惊受怕呢!”他边说边朝门外跑去,老婆婆和小孩也急速跟着喊人去了。
坐在外面坪坝里的同志们听说有了办法,都拥进屋里来了。抓住这点空隙时间,我们研究了一下向群众宣传、动员的要点。不到半小时,群众都回来了,我们出外一看,男女老少足有两三百人,那位老大爷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和群众说着什么,我们兴奋地迈了出去,我第一个走上去把老大爷背着的东西抢着接过来。人很多,恐怕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也来了,坪坝被挤得满满的。这时枪声仍很激烈,人们的脸上多少还带着点惊惶!老人们坐下来后闷声不响的在默默地吸烟,忧虑的眼光还不时地看看将军岭方向;抱着孩子喂奶的妇女们远远地站着望着我们,像是随时都在准备逃走似的;胆大的年轻小伙子们,围绕我们好奇地问这问那,不时地看看枪,又摸摸手榴弹,那种十足的羡慕神情,真是无法形容。
在这个小坪里,我们开了一个大会儿,先说明这次战斗的形势,指出战斗一定要胜利,敌人注定要失败;接着宣传了红军的性质和红军为什么要北上抗日,蒋介石为什么要阻止红军抗日,最后提出了支持这次战斗的具体任务和要求。这种宣传方法是我们最熟悉和最拿手的,效果也是最好的。因为我们知道,在当时情况下,对于劳动农民来说,只要提起共产党、毛主席、红军、抗日,问题就容易解决了,因为那时党、毛主席、红军的威信,在劳动群众中,已开始有了萌芽。我们的炊事员和老乡们在附近村庄已开始做饭,家家户户屋顶上冒出了炊烟,担水抱柴的人流络绎不绝,那位老大爷、老大娘更是忙得不得了,满头冒汗,四处奔忙。在战斗激烈中,保证了每个红军战士都及时地吃上了热饭热菜,小伙子们跟着我们上前线抬伤兵,抬胜利品,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奔忙在密集的炮火中。
战斗的经过是这样的:当团长警卫员扔下手榴弹炸垮敌人便衣队以后,敌人的大部队很快就上来了,像蝗虫似的向山上拥来。红军战士们的手榴弹、轻重机枪、步马枪弹怒吼着向公路上敌群中倾泻,把敌人打的蒙头转向摸不着头脑。他们妄想占据左翼山头高地,那里有我们的四十九、五十团等着他们,他们刚想要开始爬山,机关枪又扫下来,这时敌人明知已进了我们口袋,但还不死心企图强行登山,继续驱逐士兵向两旁山上爬去,这当然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往返数次,大约经过八小时的战斗,敌人终于开始溃退了,狼狈不堪地向贵阳逃去,我们乘胜追击了几十里,最后奉令结束战斗,我们占据了大定。检查战果:打死打伤敌人及缴获枪炮、弹药不计其数,仅俘虏过来的敌人士兵就有一千多人。吃过饭,团长命令留下一个连打扫战场,其余继续向毕节进发,当晚到达毕节附近宿营。原来我们的先头部队早已到达毕节,此刻他们开来很多卡车来接我们的伤员,我们的伤兵第一次坐上了卡车。
在打扫战场的同时,我们不仅很好地安置了负伤的同志,还收留了几百名国民党丢掉的伤兵,加上缴获的枪支弹药太多,光汽车就来回运送好几次,虽然动员很多老百姓帮助运输,但运输任务还显得很紧张,各级首长骑的马匹也让给伤兵了,这在红军中是最平常的事。
几个钟头以前还在向我们打枪、相信“共产党杀人放火”的国民党士兵们,这时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有的竞放声大哭起来。到达毕节以后,我们休整了一个星期,在这当中,我们红六军团又扩大了一个师(第十六师),光是将军岭伏击战中被俘虏和收留下来的伤兵就足足编了一个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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