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七月,我们从甘孜向阿坝进发。当时带的粮食不多,每人每天只能吃五两炒面。五两炒面分三顿吃,每顿只能喝一碗很稀的面糊糊,肚里经常饿得咕噜咕噜地叫,很难受。从甘孜到阿坝,多是旱草地,可是有时也遇上水草地,一落脚就两腿泥,每动一步都要耗费很大气力,饿肚子走路就更困难了。我有好几个熟悉的同乡战友,都是膀大腰粗的壮汉子,更是饥饿难忍,走着走着,头一歪就晕倒在地上了。大家是多么盼着筹点粮食啊。
一天清晨,部队行军走到一条河滩上停下,有人通知说要开全体军人大会,罗军长为筹粮的事要亲自动员讲话。消息传开,大家都很高兴。队伍刚集合好,罗军长就来到了队伍前面。他穿着草鞋,一身破旧的灰布军衣,腰里插着左轮手枪,宽大的肩膀上挂着个褐色的布斗笠。威武还是那么威武,就是人瘦多了,颧骨突了出来,眼窝陷了下去,看他那个瘦骨嶙峋的样儿,大家都挺难受,觉得粮非筹不可了,不然照这样下去,军首长的身体也会拖垮的。
“同志们!”罗军长把手一挥,“我想为筹粮的事和大家讲几句话。”
队伍里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罗军长摆了摆手,让大家静下来。他接下去讲了敌我斗争的形势;讲了红军面临的困难;讲了红军战士在困难面前应该抱有的态度。讲到末尾,大家听明白了,原来筹集粮食,是为贺龙同志率领的红二方面军准备的,当时红二方面军走在我们后面,几天后就要赶上来了。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罗炳辉军长放开嗓子,充满激/情地说:“同志们,红军是一个整体,我们每个干部战士都要有一个整体观念。现在二方面军也遇到严重缺粮的问题,我们要为他们着想。我们走在他们的前头,情况比他们熟,对付饿肚子也比他们有经验。更主要的,我们是党领导的红军队伍,要讲团结友爱精神,宁肯我们自己挨饿,也要让兄弟部队吃饱肚子,大家说,这样做对不对?”
“对—”同志们赞同地大声回答。
看到指战员们情绪饱满,罗军长满怀信心地说:“只要我们大家有这种团结友爱的精神,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什么样的敌人都能打垮!”
罗军长讲完了话,部队就出发去筹粮,没走多远,遇到一条大河,河面二三十米宽,浪大水急,没有桥。罗炳辉命令部队下河水过去,他自己也骑着一头大青骡子下了水。走到河当中时,骡子失了蹄,把他一下子掀进湍急的水流,在他右面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一队臂挽臂的战士正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往前走,看到这情景,都急得要命,可是这些人谁也不会游泳,一撒手,就会让水浪冲走,这可怎么办?就在大家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我的老乡、当时在军部当文书的钟林标,飞快地跑过来甩掉背包,一下子跳进齐腰深的流水里,拼命向罗军长游去。他水性好,打仗也挺勇猛。紧跟着,又有几个同志跳进去,大家一齐动手,把罗军长从水里救到岸上。罗军长呛了几口水,脸色苍白,大家围住他,你一句我一句,劝他别去筹粮了,回宿营地休息去,几位领导同志也表示一定能想办法把粮筹回来,让他安心休息。他睁开眼睛,微笑着看着大家,没吭声。休息了一会,他猛地跃身站起,从警卫员手里夺过缰绳,挣扎着骑上骡子,赶到了队伍的前面。
到了第六天的傍晚,太阳西落的时候,罗军长带着筹粮的队伍回来了,每人都背着五六十斤的粮食,有说有笑,十分精神。这些粮食是从几十里外的大土司家里弄来的。那个土司很反动,听说红军要来,就把粮食埋起来,还欺骗藏民,说红军来了要杀人放火、强奸妇女。我们部队到达后,没有住民房,把被单撑起来当帐篷,露宿在树底下或屋檐下。经过我们宣传红军的政策,藏民见我们不惊扰百姓,又知道我们是穷人的队伍后,便纷纷来向我们报告情况。在藏族同胞的帮助下,我们挖出了土司埋的三万多斤粮食。临走时,罗军长指示把部队带的茶砖、大洋、红布分送给藏民们一些,算做酬谢。
筹来粮食的第二天,是个阴雨天,一大早起来,我们按照罗军长的指示,用布袋、破裤子、床单等,把筹来的三万多斤粮食装好,扎紧,整整齐齐地放在路边的干土坡上,堆得像小山似的,而我们自己的米袋子还是吃剩下的那点炒面。我们就这样饿着肚子出发了。
不久,我们到了阿坝,每人补发了二十多斤麦子,去老乡家用手摇磨磨成炒面,装进米袋子,接着就开进了松潘草地,向巴西进发。从阿坝到巴西,有三百来里路,中间是一片茫茫的水草地。草棵这一簇那一簇,淤积的水都是铁绿色,水下便是烂泥地,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我们在草地行军几天后,脚磨破了,又受污水的腐蚀,开始发炎溃烂,一天赶不了多少路。时间拖长了,粮食又紧张起来。当时我们三十二军还担负收容任务,一路上陆续收容了很多的病号,粮食要给他们吃,我们每天每人只能吃五两炒面,早晚两顿吃面糊糊,中午把炒面做成糌粑,抓着吃。就在这种情况下,罗军长又把部队召集起来讲了一次话,摆了红二方面军缺粮的困难,要求我们每人每天吃二两半炒面,把省下的粮食留给红二方面军的同志们。当时粮食就是生命,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把粮食分给别人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可是想到革命,想到罗军长和同志们一起背粮食、嚼炒面、吃野菜,谁也说不出什么,都非常自觉地把炒面拿出一部分,部队行军了,几块被单摊在必须经过的路旁,每个红军战士经过被单面前,就倒上碗炒面,成千的队伍,就像玩龙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做着倒炒面的动作。当时我想,二方面军的同志们看到这些粮食,该是多么高兴啊!
后来红二方面军的同志们知道是罗炳辉军长教育大家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带领指战员们忍饥挨饿,为他们留下了粮食,不少人都感动得留下了眼泪,大家团结向前,胜利地走出了草地。
浏览:536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