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康回忆攻克天险剑门关

Admin 发表于2015-12-19 14:42:14
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八日深夜,嘉陵江东岸一片宁静,初春的微风,送来油菜花的阵阵清香。我们隐蔽在山沟里和松林间,望着滚滚奔流的江水,等待着渡江命令。这已经是第二次强渡嘉陵江了。
嘉陵江是四川省的四大河流之一。它发源于群山峡谷之中,江阔水深,奔流湍急。川陕根据地在嘉陵江以东,剑门关在嘉陵江以西。我们过嘉陵江,碰到的最大障碍就是剑门关,根据徐向前总指挥提出的作战方案,我们三十一军要从南面攻打剑门关,渡江地点也必须选在剑门关以南。第一次渡江是在三月初,二七四团二营四连是先头部队,在副营长带领下,乘着自制的木筏和小船,在湍急奔流的江面上冲向西岸,当大家暗自高兴的时候,返回到江心的船只,被敌人发现了,轻重机枪一齐扫来,船上的艄公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伤,船在漩涡中打了几个转,就顺水漂走了。
这次渡江失利,让敌人发觉了我军要从剑门关以南渡江往北攻关的作战意图,迅即增调川军主力刘汉雄部,于剑阁县沿线抢修工事,加强设防,这给我军再次从南面渡江带来了新的困难,但这一点也没有动摇徐总的决心,他重新组织力量,察看地形,赶造船只,操练水兵;并由王树声副总指挥亲自率领先头部队,从苍溪以北的鸳溪口二次渡江。
二十九日拂晓,我们乘坐的竹筏和小船,像离了弦的箭,在炮火掩护下,直冲对岸。过了嘉陵江,迅即全歼火烧寺守敌,而后火速直插剑门关。这就把敌人由绵阳、剑阁、昭化和广元之间的沿江防线拦腰斩断了。敌人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拨的:他们料定,红军没有渡江船只,第一次偷渡遭到失利,川军又加强了沿江的防御工事,红军不可能再从水深流急的南面渡江向北攻关了。
同时,敌人又把沿江大小船只全部没收或毁坏,逼着我军从江宽流缓的北面渡江。这样,川军就面向北防御,把住剑门关,胡宗南部队又在剑门关北七十里外的广元一线面向南设防,置我军在剑门关战斗:剑门关是红四方面军西进与中央红军会师的陆路通道。国民党4个团坐镇剑门关.还有其他部队守住驿道,企图在关下歼灭红军。红四方面军突破嘉陵江后,迅速攻占嘉陵江西岸的南部、剑阁等地,将剑门关守敌置入包围圈。
1935年4月2日拂晓,红四方面军分东、南、西三路,压向剑门关,经过反复争夺和艰难交锋,全歼守敌4个团.剑门关战斗以红军胜利宣告结束。剑门关与广元之间的狭小地带,然后实施两面夹击,妄图置我军于死地。
不料,我军出其不意地又从南面二次渡江,打乱了敌人苦心设计的防御体系。敌人看到依仗嘉陵江堵截红军的企图已经告吹,就重新调整部署,企图凭借剑门关天险,堵住我军西进。而我军要越过剑门关到川西北和中央红军会师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这就势必在剑门关展开一场恶战。
我们二七四团二营,是王树声副总指挥直接掌握的预备队。我带领全营同志,紧紧跟在王树声同志身后,沿着嘉陵江西岸“云翠廊”上的石板路,疾步前进,随着前面不断传来的密集枪声和稀疏的迫击炮声,我们的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简直是小跑,在渡江后的第四日,即四月一日下午,逼近剑门关前。“剑门天下雄”的谚言,早在四方面军从鄂豫皖进入川陕根据地时就听说过了。
川陕根据地和剑门关只有一江之隔,我们每次登高西望,剑门关雄姿的轮廓,在茫茫云雾中时隐时现。现在,我来到雄关面前,才看清了它的真面目一站在关外由北往南看,整架山的地势北高南低,七十二峰峰峦绵亘,极像七十二头雄狮面北而卧,日夜警惕地守护着四川大门,那高耸人云的峭壁,犹如刀切斧砍一般,是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只有一个隘口,悬在几丈深的绝壁中,古称“鸟道天险”,除此之外,即便是插翅也难飞过去。
关口有座三层门楼,楼上设置了晾望哨,底楼装置有两扇大铁门,在刀矛剑戟时代,若有敌寇闯关,守关兵卒紧闭铁门,便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关口一破,则一泻千里,直下成都。因为它地形险要,又是战略要地,所以自秦惠王伐蜀以来,剑门关便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站在关内由南往北看,是起伏的丘陵地,这对于擅长攻坚的红军来说,倒是理想的用武之地。我看完整个地形,顿时觉得心头开朗:徐总决定从剑门关南面渡江、由南往北攻关的决策,使我军避开了雄关,调动守关敌人由原来的面向北防御,变为面向南防御,雄关不但起不到阻挡我军的天然屏障的作用,而且挡住了敌人的退路,变为埋葬敌人的坟墓。我高兴地对营政委说:“看来,强渡嘉陵江和攻打剑门关,是一个完整的作战方案。虽说从南面渡江困难很大,可是,只要一过江,攻打剑门关就容易了。
可以这么说,剑门关这一仗,用兵在雄关,要着在渡江。我们出其不意地在关内摆下夹攻阵势,打破历代兵家攻关的先例。”“敌人的用兵方法,是跟三国时蜀将姜维学的。敌人扬言,要把雄关当作十万精兵来用,真是蠢材。今天攻关的不是魏将的十万之师,而是智谋高强的红军,这一次算他看错皇历了。”
听了营政委的回答,我才知道他多少还懂得点儿历史典故昵。攻打剑门关的战斗开始了。王树声副总指挥按照原定的作战方案,指挥我军从东、西、南三面包围敌人。
兄弟部队的八十八师一部,从剑阁经汉阳铺和天生桥一带,向西北急进,沿途横扫拦阻我军前进之敌,在剑门场以西,向守敌猛攻;我三十一军九十一师一部,在剑门场以东神速切断广元、昭化和沙坝河等地敌军援兵,从东南面的黑山观、风垭子等地猛攻;我九十三师一部,从关口南面的五里坡到梯子岩,直夺关口。
四月二日拂晓,剑门关外围敌人的据点全部扫清。敌人被逼上最后一个主峰阵地,我军把敌人围了起来。为了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攻打剑门关的各部队,不顾几天来的奔袭、苦战和饥饿,向主峰守敌发起攻击。临近中午十一点多钟,天空乌云由淡变浓,毛毛细雨越下越大,地上的水顺着山沟往下淌。我们的攻击部队,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又一次向敌人主峰阵地发起猛攻,眼看快要完蛋的敌人,把集中在主峰上的火力,不歇气地向我攻击部队倾泻。由于我们的炮火压制不住敌人的火力,使得攻击部队一次又一次被迫退下来。
突然,山谷中出现了喊杀声,敌人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企图夺回失掉的阵地。只见王树声副总指挥一边用望远镜看,一边说:•棒老二还想反扑!”他命令司号长说:“告诉炮兵连长,给炮弹安上眼睛,往敌人集团工事里打!”司号长是个胆子大的人,他在阵地上跑来跑去,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好像是用自己的行动来鼓励大家把主峰阵地拿下来。
我那时才二十刚出头,又是个急性子的人,一听到枪声,就想往上冲,看到兄弟部队失利,急得直跺脚,恨不得冲上去,一口把敌人吞掉。我捋起了袖子,右手按着插在腰间的手枪,眼巴巴地等着王树声副总指挥下命令。战士们比我还急。渡江前,我们进行了政治动员,当大家知道这次西征是要和中央红军会师,高兴得又是蹦又是跳,求战情绪很高。同志们表示:
“就是赤手空拳,用拳头砸,也要砸开剑门关,迎接中央红军!”
“打好剑门关这一仗,向党中央报捷!”
我们把打下剑门关,作为迎接中央红军的见面礼。王副总指挥用望远镜正聚精会神地在观察战场情况,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焦急的心情和准备攻击的动作。“又退下来了,搞么子!”这是我一个湖北同乡的战士在埋怨,他瞪大眼睛,望着攻击部队,急得要跳起来了。“龟儿,等老子上来砍你脑壳!”一个四川口音的战士,发狠地咒骂起来。这时候,陈友寿师长和叶成焕政委在一旁议论:
“部队经过长途奔袭,又苦战了一天一夜,是该使用预备队的时候了。”“把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到了较劲的时候,该投入后备力量解决战斗。”“对,是放老虎出笼的时候了。”我估摸着这一下该上去干了,就给营政委递个眼色,一同向王副总指挥表态:“请首长下命令吧,我们保证把主峰拿下来!”
王树声副总指挥没吱声,他仍然用望远镜在敌人的主峰阵地上搜索着什么。
“难道他不理解我的心情吗?不,绝对不是!”我问着自己,又自己回答自己。
王副总指挥是非常理解我们的,是极为信任二营全体同志的。这支部队,是他在鄂豫皖时期亲自组建的。从只有几十个人的游击队开始,他就带着我们打土豪、分田地,发动农民起来闹革命,队伍一天天在壮大,直到编成连、营、团、师、军。多年来,他以自己的英勇和智慧,把部队培养成擅长攻坚和夜摸的战斗部队,他很喜欢这支部队,总是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它来完成。
一九三四年,在反六路围攻最紧张的时刻,我们二营趁一个漆黑之夜摸上青龙观,消灭了敌人一个旅,突破了敌人的核心阵地,给全军大反攻创造了有利条件,为此,四方面军总部曾奖给我们一面“夜摸常胜军”的锦旗。一九三五年初,我军初次和胡宗南部队交手,总指挥部决定先来一次试探性进攻,摸个底细,任务又交给了二营。我带领全营同志,在剑门关以北的广元,迎着刺骨的寒风,蹬过水深没胸的嘉陵江,攻打乌龙堡,完成任务后,又蹬水回到根据地……
我深情地看了看我所熟悉的老首长,用恳切的声调说:“是时候了,让我们攻击吧!”
“你们做好准备,听候我的命令。”我深知,王树声副总指挥有他的用兵习惯和方法,他掌握的预备队,不用则已,要用就要解决问题。
王树声副总指挥放下望远镜,喊了声传令兵:“快通知炮兵连,把炮弹往敌人集团工事里打。”又转过脸对我说:“陈五和同志(我当时的名字),我命令你们二营向敌人主峰阵地发起冲锋!”
我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恨不得一步跨上主峰,几乎是在王副总指挥下达命令的同时,我就掏出了手枪,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喊了声:“跟我来!”五连、六连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冒着毛毛细雨,像猛虎扑食一般往上冲;四连因为在第一次渡江时损失较大,所以改作营的预备队跟进。
敌人发现我们预备队加入了战斗,就集中所有的火力向我营射击。突然,我觉得左背热辣辣的,用右手一摸,黏糊糊的一片血。
“营长,你负伤了!”卫生员跑过来为我包扎,还怕我昏倒,赶忙用手扶我。
“我没事,快去照顾其他同志。”正说话间,前面几个同志倒下了,接着,又是几个同志倒下了,我们被压在一个土坎下抬不起头来。
这时我才发现,由于我为战友报仇、消灭敌人心切,一接到攻击命令,没注意战斗队形,就带着部队往上冲,结果兵力火器展不开,有力用不上。
第一次攻击反倒失利了。我照自己头上打了一巴掌,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责备自己是搞啥子的!
“现在怎么办呢?”我默默地想着。我知道,打开剑门关和中央红军会师,是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的迫切心愿;我清楚,一个方面军的副总指挥,亲自指挥一个营作战,这说明剑门关一战的重要性,我懂得,王副总指挥此时此刻使用预备队的用意……我们是非打开剑门关不可的。我和营政委简单商量之后,利用土坎作掩护,重新组织战斗队形,研究了冲锋道路和火力掩护问题。我叫营连“打旗兵”把红旗打出来,司号兵和各支援火器,都听候我的命令。“把炮兵连长叫来!”王副总指挥有点生气地对传令兵说。
说是炮兵,其实只不过是几门迫击炮而已。
“敌人已经集中在主峰阵地上,那是一个集团工事,”他用手指给炮兵连长看,并说,“我命令你必须把炮弹打在敌人工事里,压制敌人的火力,掩护二营再次发起冲锋。”“刚才,我们炮打得不准,部队没冲上去,我有责任。”炮兵连长有点自愧地说,猛然又用保证的口气回答王副总指挥,“这一次我亲自上去打,请首长放心!”他一溜烟地跑回了炮兵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敌人一股劲地在射击,子弹噼噼啪啪地打得土石飞迸。
我和营政委迅速地检查着部队的准备工作。
“司号兵,吹冲锋号!”我命令一出,营连号声次第而响,连排长的指挥旗和“打旗兵”的红旗,也随之展开,轻重机枪也哒哒哒地吼叫起来,支援的迫击炮,也按照预定的联络信号开火了,一发又一发的炮弹,咚咚咚地落在敌人主峰上的集团工事里。战士们端着刺刀,直冲敌阵。又见漫山遍野的冲杀声,军号齐鸣,战马长嘶,夹杂着惊心动魄的枪声,犹如山倾海翻,震天动地。
刚才冲锋号一响,我们的营政委马上跃起身直往前冲。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胸部连中数弹,身子晃了几晃,只见他在倒下去之前,还撑着身子,将手中的手榴弹扔向敌人阵地。他光荣地牺牲了。营政委姓鲍,才十七八岁,长得矮胖敦实,很精悍,干起活来从不知道累,大家诙谐地管他叫“包谷米”。他做思想政治工作,深入细致,打仗时又总是冲在前面。战斗发起前,他给大家说:什么雄关不雄关,在二七四团二营面前,没有什么“关”。看到兄弟部队攻不上去,急得他跑来跑去,一会儿到前面看看,一会儿来向全营同志报告战况,一会儿检查部队的准备工作,一会儿又来跟我商量怎么打法……我们在战斗中结下了深厚友情,他的牺牲,更唤起我无限的仇恨。我接着高喊:“同志们,冲啊!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我们全营同志,立即跃出隐蔽地,端着刺刀,提着手榴弹,以泰山压顶之势,沿着选择好的冲锋道路,一鼓作气冲上山顶。手榴弹爆炸的烟雾,立刻汇成一片浮云,在敌人阵地上升起。溃退的敌人,一群一群放羊似的乱跑乱窜。
敌人越跑越多,东一群,西一群,像蚂蚁倾巢一样,我被这意外的情况弄愣了。
“怎么搞的,敌人越跑越多!”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闪过,“该不是情况有变化了吧?”
为了防止意外,我要全营同志紧紧“咬”住敌人,穷追猛打,拼命往敌人阵地上冲,等冲到敌人阵地上一看,原来主峰上是一个营的集团工事,另一个营隐蔽在松树林里作预备队。由于我营攻击又猛又快,敌人来不及使用预备队反扑,两个营就一齐溃退,因此漫山遍野净是人。
敌军团长杨倬云在部署兵力时,曾向守关人员下达命令:凡见溃兵就枪毙,因此当败兵逃回关上时,守关敌人以“临阵潜逃”论处,开枪射击,威逼士兵回过头来和我军硬拼。
残敌前进不得,后退不能,被压在一个不到三百米长的槽沟里,成了挨打的缩头乌龟。我们营居高临下,几百颗手榴弹一齐往下扔,槽子里人山人海,浓烟滚滚,像熬了一锅烂稀粥似的。
杨倬云见形势不妙,赶紧命令营长廖玉章抬出银圆,每个士兵发给二元拼命奖。廖营长没发几个人,就腰部中弹,由两个士兵夹扶着,走了几步就倒地毙命了。
杨倬云见阵地已丢,营长中弹身死,就策马往关上逃。猛抬头一看,见关上已经红旗招展,大风吹得它在“呼啦啦”地飘着,唬得他不知所措。他哪里晓得,就在我营血战槽沟残敌时,兄弟部队一个连已经迅猛从西侧插入,夺了关口堵死退路,他只好带着几名心腹随从逃往营盘嘴,但后面我军紧紧追赶,前面又是数十丈深的悬崖峭壁,使他陷入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无可奈何地跳下了险崖,一命呜呼!
四月二日黄昏,剑门关战斗胜利结束,全歼守敌四个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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