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袭界首镇
津浦铁路济南至泰安段70余公里,中间有8个车站,每个车站都驻有日军一个小队。这些鬼子兵自入侵中国以来,攻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胡作非为,抢掠钱物,奸淫妇女,作恶多端,人皆愤恨。但是这些鬼子兵还从未受过严重打击,特别是国民党军队节节后撤,津浦铁路一线已为日寇占领区。张北华率一、二大队到津浦路西活动,发现这种情况,决定捕捉战机。1938年1月28日,自卫团派游击队员混在民夫中,到界首车站(泰安北边的第一个小站)和界首镇内进行侦察,摸清了界首车站驻着30多个日军,界首镇街里住着7、8个日军,车站与街里相距1里地。
根据侦察的情况,张北华决定集中力量消灭镇内的7、8个鬼子。战斗任务分配: 由程重远带一个小队,割断电线,控制桥洞,掩护崔子明带领小队直插街里,并监视南线,防止泰安敌人增援。一个小队由陈惠民同志带领,包围车站,用火力控制,防止敌人冲出来增援街里的敌人。
当天晚上9时,自卫团由响水寺集合出发。经过2个多小时的急行军,半夜时临近车站,部队停止前进。稍事休息,开始按计划分头行动。
父亲带领的那个小队首先行动,他们悄悄地走过界首南面的一座铁路大桥,来到桥南边的一根电线杆旁,一个队员背着一把大刀,自告奋勇要爬到杆顶砍电话线,父亲同意了他的请求,他就抱住电线杆,用力往上爬,费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快爬到顶部了,又滑下来了。父亲用手摸了一下电线杆,感觉很光滑,原来木头电线杆外用焦油涂了保护层,很不好爬。父亲毫不犹豫脱掉棉鞋,从那个队员手里拿来大刀,背在身上,很快爬到了杆顶,抡起大刀使劲砍向电话线,电话线受到冲击,发出响亮振动的声音,父亲一听不对劲,怕这么大的声音惊动了敌人,就赶紧把自己的棉衣脱下,包在电线外面,再用刀砍,这样就大大减轻了电线振动声,因为是第一次干切断电话线的活,没工具,没经验,只想着赶快把眼前的电话线全砍断,没想到把线杆一侧的电话线全砍断了,线杆“哗”的一声向连线方向倒去。父亲趁势迅速跳到线杆的一边,幸而未被线杆压着。电线砍断后,切断了界首车站通泰安的电话,父亲就带着游击队员分头守卫桥洞,严密监视公路上泰安方面的敌人动向,防止敌人增援。
陈惠民同志带领包围车站的部队全部运动上去,埋伏在路基的斜坡上,忍受着严寒,枪口对准站房,等待时机。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街里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北华同志急得不行,就借了一把大刀,带了一名持驳壳枪的队员随他摸进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们从月亮的背阴的墙根下,轻手轻脚,悄悄的向街里走去,随走随观察情况,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到街中心的时候,发现朝西的一个门口上边,插着日本膏药旗,大门对过的晒场上停着一辆小汽车、一辆摩托车,细听小汽车上、大门里都没动静。他们便又从小胡同向东摸去,见朝北一家门开着,张北华对那个队员说:“我在外面站岗,你到里边找个老百姓出来问问情况。”那个队员到里边,一问这是个大车店,把掌柜的找出来。张北华问镇上日军的情况。掌柜说: “鬼子可多了,南街、北街、前后街都住满了,足有好几百人。”张北华一听挺纳闷,怎么有这么多鬼子呢? 忙问: “什么时候来这么多鬼子? ”掌柜说: “是今天晚上8点多钟才来的。”张北华叮嘱他不要多话,就退了出来。心想: 情况变化太大,原来的战斗计划无法实现,只能回撤,但有又些不甘心。
他们沿着大街的阴影向南走,又走到了插日本旗的大门口,看看周围,又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张北华对那个队员说: “咱们进去看看。”他们顺着墙根摸进院子,西屋里有灯光,两人近前用吐沫点破窗纸一看,满屋子都是日军,足有一个小队,横躺竖卧,个个鼾声如雷,当中燃着一支蜡烛,鬼子的枪支和子弹盒就放在靠门的墙上。看了一会,听听没有动静,他俩轻轻推门,门“吱扭”一声,他们吓了一跳,猛地把手缩回来,发现鬼子还是没动静,便慢慢地推,把门推开一半。张北华一指靠在门边墙根竖着的枪,让队员去摘。那个队员心领神会,立刻过去摘下一支递出来。摘到第二支时,枪不知怎么倒了,“嘭嗵”一声,他俩一惊,心里怦怦直跳,但定睛一看鬼子还是睡得跟死狗一样,枪倒地的声音竟然没把他们震醒。接着,又顺利地拿到了第三支枪。张北华说: “行了,别拿了,快点出去找到队伍再说。”他们两人背着3支枪,直奔到街外,才遇见崔子明带来的队伍。
原来,因为怕人多目标大,崔子明他们没敢走公路,绕到公路东边,从野地里转过来,泰山脚下很多山水沟,队伍过沟爬岭行动很慢,耽误了时间。张北华没告诉他们镇内有好几百日军,只对他们说: “你们快来看,这就是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是从鬼子睡觉的屋里取出来的。”大家把枪传递着看,都很兴奋。张北华对大家继续说: “鬼子没有站岗的,睡得死狗一样,谁有种的跟我回去用刀砍他们! ”一时没有人答应。张北华就问崔子明、刘西歧敢不敢去? 他俩异口同声: “敢去 ! ”张北华便带着崔子明、刘西歧顺着原路摸了回去。其他队员则沿街布哨,监督敌情。
又来到那插日本旗的门口,把那个队员放在门口放哨,直接闯进西屋,张北华把两腿叉开,举起大刀准备砍。崔子明进来后,也举起刀来,刘西歧端了上了刺刀的步枪,也对准了鬼子的秃脑壳。在张北华刀下躺着的那个日军,可能是仰卧得疲劳了,打着鼾,头向一边扭动。在这当儿,大刀“喀嚓”一声就砍下去,崔子明的指挥刀也砍下去,刘西歧的刺刀向着鬼子的脑袋刺下去。张北华用大刀像劈西瓜似的,连劈三个。崔子明也连着剁了几个鬼子,刘西歧端着刺刀也在不停地捅。大家正在干得解恨、眼红,崔子明刀下的一个鬼子没被砍死,嗷嗷地叫唤起来,把睡在那炕上的鬼子全部惊醒。鬼子看见是明亮的大刀和刺刀,吓得像鬼似地叫。接着,房子里展开了一场搏斗,鬼子拿着毛毯和他们扑打起来,张北华向前迎上两步,站在房子中间,抡刀和鬼子拼打。三打两打把蜡烛扑灭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张北华用大刀抡,鬼子用毛毯打,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死拼,砍着砍着,鬼子的毛毯缠住了张北华的刀头,为避免被鬼子的毯子蒙在头上,张北华就赶快退出房门,招呼同来的队员,一起冲出院门外。这时院里枪声乱响起来,接着,车站,街里也都打响了。
张北华他们没有再沿原路走,转头向北撤退,迎面过来一个鬼子,没等这个敌人弄清楚怎么回事,张北华一个箭步窜上去,照他脖子猛砍一刀,鬼子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下。张北华他们飞快地跑出街外,顺着河沟,穿过铁路涵洞,向西迅速撤离了危险地段。
这时,在界首镇外的部队已经知道街里接火了。按原来计划,包围车站的开始行动。
带领包围车站小队的陈惠民轻轻地爬上路基,刚爬上去,一脚蹬下去一块石头,石头顺着路基滚下去。在房门口站岗的日军一下警觉起来,端起枪就要打。陈惠民一看日军已经警觉,再溜下路基已来不及,很机智地两腿一跪,两手向前撑开,向地下一按,头上带着三页瓦的帽子,两帽角竖着,在月光下,远处一看就像蹲坐的“狗”一样。日军端枪一看,可能认为是野狗,就把注意力移开,向另一个方向巡视。这时,陈惠民用他那支马枪,一枪把那个鬼子打倒。住在站房的日军听到枪声,从站房蜂拥向外冲。队员集中火力向站房门口打去,向外冲的鬼子全部被打倒。有的日军躺在站房里便向外打枪,两边就对打起来。界首街里南街、前后街的日军全部出动,步枪、机枪、大炮一起轰鸣,炮声、机枪声响成一片。
队员坚持在车站打,也攻不进站房。车站附近房子里有洋马,队员进去牵,洋马咬人,不敢牵,就用枪把十几匹洋马全部打死。然后,就安全撤退了。
可能日本鬼子以为面对的是从东边泰山上下来的队伍,所以集中火力向东边猛打。殊不知道,游击队早已撤到界首镇西面的安全地带,迎着黎明,踏着积雪,面带着胜利者的欢笑,轻快地向夏张镇前进。
这一仗,是山东西区人民抗敌自卫团第一次直接同日本侵略军战斗,共计消灭日军20余人,打死洋马10余匹,缴获三八大盖枪2支,马枪一支,子弹一部分。远静沧同志在肥城还出了捷报,大家拿着捷报奔走相告,像神话般的传开,非常振奋人心。
父亲为了纪念这次战斗的胜利,曾写过一首五言诗:
夜击界首镇
抗日初试武,夜击界首镇。
健儿六十名,跃起精神振。
军令如山倒,轻装战场奔。
迅击雷霆怒,插肋牛刀深。
枪弹何多发,战刀血淋淋。
勇士显神威,敌阵天地昏。
炮火乱天鸣,健儿笑吟吟。
恶敌形狼藉,军威振民心。
烽火高高举,狼烟处处陈。
夜袭界首,刀劈日本鬼子的壮举,轰动了整个泰西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抗战积极性顿时高涨起来了,各方面,各阶层人士纷纷投奔自卫团,自卫团得到迅速发展。界首战斗后,正是旧历年关,自卫团就在夏张镇过年。过去镇上的地主、商人,造谣说自卫团拖走他们的枪去当土匪了,现在看到缴获敌人的战利品,再不那样说了。年关期间,他们送酒肉来慰劳,群众也自动地送东西来慰劳子弟兵。除夕的夜晚,大家在胜利后的兴奋头上,围炉畅饮,欣赏胜利品和杀敌的大刀,刀上敌人的血迹还在。酒酣耳热,狂欢起来,崔子明用舌头舔着杀死鬼子的大刀上的鲜血,慷慨激昂地说:“这就叫做‘饮血解恨’,饮民族之敌的血,解亡国亡家之恨!我崔子明一天不死,就用它去砍日本侵略者!”
父亲接过崔子明手中大刀,高声说:“岳飞在«满江红·怒发冲冠»里就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样的豪言壮语,我今天要发扬岳飞的爱国情怀,笑谈渴饮日寇血,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说罢也用舌头舔了一下大刀上的鲜血,其他同志纷纷效仿。最后,大家引吭高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这次战斗,游击队有一位队员负伤,一位队员牺牲。牺牲的队员名叫管伟,肥城县人,年仅19岁。“七七事变”前是济南高中的学生,日寇侵占肥城后,他说服了年迈的母亲,告别了新婚的妻子,毅然参加了抗日自卫团,是自卫团牺牲的第一位烈士。战斗结束后,3000多军民在肥城南关为战斗中牺牲的烈士召开了追悼大会。远静沧亲自写了祭文。祭文催人泪下,感人肺腑,激发了革命战士的斗志,唤醒了广大民众的觉悟。
父亲一直怀念着这位战友,一九五六年春由京赴沪,过界首车站,特意下车,桥头稍停。触景生情,填词 :临江仙.悼管伟
南征幸从桥边过,而今歌舞升平。
当年桥上并肩行,夜寒击日寇,弹雨枪林情。
一十八载如弹指,此身攸在堪惊。
生死患难为民赢,烈士身先逝,英名刻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