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连长,我们明天过山吗?”五班长问,并拉我坐下。在洁白的月光下,我看到他的胳膊瘦成竹竿似的,几寸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脖子。“准备得怎样了?不会掉队吗?”我反问他。“笑话!翻山还不和吃家常便饭一样!”“嗬!这可不是一般的山啊!”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团首长在交代任务时说得很清楚,夹金山很少有人走过,那上面冷倒是小事,主要还是空气稀薄,体质差的人很难过得去。
二十多天来,我们不是打仗就是行军,弄得同志们没有一个不缺斤少肉的,体质都下降得凶,尤其五班长,闹了一路的病,但是这个人可是有骨气,病得扛不住了也不吭声,还和往常一样地照顾班里的战士,大家都说他是“打不烂的铁疙瘩”,像他这样的“铁疙瘩”,在我们连队岂止他一个人哩!其实,使我感到最困难的还是粮食问题,战士们啃了好几天的干粮,口袋几乎全是空的了,没有吃的,眼前这一关怎么过昵?我哪有心思和五班长闲扯,吩咐他好好休息后,我便找指导员去了。
那一夜,我们计划调配了力量,又分别召集了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积极分子开会,要求他们以身作则,发扬团结互助精神;同时,在物资方面还尽可能地做了些准备和调整,等把这些事搞好,天也陕明了。
次日拂晓,浓雾遮盖了起伏的山峦,我们的战士穿着被露水浸透了的衣服,在蜿蜒的山谷中行进。前面,兄弟部队的长长行列,像一条灰白色的长蛇,正往山顶移动着。几个小时后,我们上到了半山腰,连部那头小毛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角流满了白泡沫,同志们呢?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地一个劲呼喘,脸上的汗珠紧跟着往下滴。我嘴里像在往外冒火,真够渴啊!恨不得一步踏上有雪的地方,抓把雪放在口里。人常说:“到什么坡唱什么歌。”真不假!起初,口渴了大家都尽量坚持,以后实在受不了啦,管他三七二十一,连马尿也喝了。往前走,只要牲口有拉尿,同志们便跟着喝,的确,那工夫连马尿也成了宝贝啦。五班长总是前后跑,看这问那的,和管家的婆娘一样,对全班照顾得十分周到;见到累垮了的战士,他就和他一块走,帮助扛枪,背背包,有时还边走边说:“坚持住,翻过山去跟红四方面军会合就好啦!”一会儿又听到他喊:“加油呀!上山就是胜利!”五班的小战士余生云因踩空脚,掉到一丈多深的山沟里了,五班长赶忙拉他上来,一检查,还算没给石头划破口子,可是却扭坏了脚,自己已经不能走了,这一来,五班长便挽着他走。本来,五班长已够累的了,这下,一个半人的力量全靠他那双瘦弱的腿支撑着,他需要付出更大的体力!走着走着,大概是小余觉得不能坚持了,也或许是他感到班长的负担太重了,便噙着眼泪H对班长和我说:“你们走吧,把我丢下算了,我不能给大家添累赘。”我听小余这一说,心里像猫抓一样,特别难受。没等我开口,五班长就抽噎着朝小余说:“看你说的,我们又不是来拼死……多一个人过山,革命就多一分力量。”五班长的泪珠从眼角冒了出来,我正说着鼓励他们的话,五班长已把他仅有的五小块干饼掏出来递给了小余。“班长,你两天没吃东西了,还是你吃吧!”小余不要,两人互相推来推去,没奈何,五班长只好说:“咱俩一起吃吧。”结果,五班长只吃了一小块。
我望见离山顶约有十余里了,这时,寒气逼人,风刮起积雪在空中打旋,直往我们脖子里钻,我们身上穿的单衣,哪抗得住那甚于数九天的严寒,只觉得身上像刀割似的又酸又痛,我大声喊道:“同志们,坚持啊!快到山顶了!”五班长扶着他的小战士,一会儿抓一把雪给小余,一会儿又往自己嘴里塞一点,并艰难地对小余说:“少吃啊,吃多了肚子受不了。”越往高走,空气越稀薄,我们的呼吸更加困难了。我见五班长喘气很急,脸上也没有了血色,便叫他自己走,小余给我挽。可是,任凭你怎么说,他也不肯哪!
眼看还有几里路就到顶峰了。云雾在山谷中流动,起伏的山峦如同大海里的礁石,同志们极力地向前走着,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好大劲呀!瞬间,我觉得眼前有一团黑东西一晃,脑袋便晕昏了,这时隐约听到有人喊:“班长啊!”“五班长摔倒了!”我惊骇起来,挣扎过去,只见五班长呼吸异常困难,眼睛灰暗无神地望着我们,两腿微微伸缩着,嘴里喃喃地说:“同志们走吧,这……这地方不能久待,坚……坚持……”
雪风呜呜在吼,五班长的话越说越慢,声音越来越小,我凑近他嘴边才听明白。战士们围在他身旁,悲恸地喊叫,小余更哭得不成声,但一切挽留都没有用,五班长的眼睛闭上了……我赶快叫小余把被单解开,给五班长搭在身上。同志们都自动摘下帽n泪水泉涌而出。我伤心地说:“我们要给五班长报仇,一定坚持到底!”战士们怀着沉重的心情,迈开坚定的步伐又继续向前走了。
我留恋地不时吲头望望五班长的遗体,走了好久,还能看见那白白的被单给风雪吹得微微抖动着。我心里默默地说:“好同志,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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