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程重远的抗战岁月16 (文/程纪元)

程纪元 发表于2022-12-21 16:47:15

           16,炮和炮弹的故事


1940年,随着敌后斗争形势的发展,地处鲁西平原的抗日根据地情况一天比一天紧张了。日军第三十二师团逐步由大城市和铁路线向我中心地区濮县、范县、观城“蚕食”,在重要城镇和交通要道设据点,挖封锁沟,修封锁墙。日军以一个小队或一个中队,最多时一个大队的兵力,驻军这些县城或重要据点;伪军以一个中队或几个中队的兵力,驻守一个村镇,真是沟墙纵横,碉堡如林。敌人的碉堡和炮楼,一般的机枪、步枪打不透。这就增加了我军在反“蚕食”斗争中消灭敌人的困难。以此我军都希望缴获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如果有了炮,打敌人的据点,敲敌人的乌龟壳就方便多了。
  1941年1月13日,我军在侯集与郓城中间的潘溪渡,打了一次巧妙的伏击,击毙日寇150余人,伪军30余人,俘伪军100余人。

   这场伏击战,是一一五师教导第三旅旅长兼鲁西军区司令员杨勇亲自指挥的,参战的是七团。 这一仗打得漂亮,结束得快,在缴获的许多战利品中,特别叫大家高兴的是那门九二式步兵炮。虽然炮已不算新了,在那时能得到这么一件重武器,应该说是桩喜事。鬼子损兵又丢炮,十分气恼,曾经集结了部队“讨伐”了许多天,叫嚷着向八路军要炮。当然,这是敌人的梦想罗!可是随同这门炮“参军”的,只有六、七发炮弹,这几发炮弹用完了,炮就成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好把这门炮埋在地下。

1942年冬天,正规军地方化,教三旅与第二军分区合并为第二军分区,司令员曽思玉,政委段君毅。1943年年初,二军分区首长召集了专门研究仿造九二步兵炮弹的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分区司令员曾思玉,七团长龙世兴,分区参谋长潘焱,司令部作战股长李觉,后勤处长程重远,后勤处政委匡根山等人。会议中大家热烈发言,详细分析了仿造炮弹的可能性,主要是树立信心和下决心的问题。大家一致认为:一定要试制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弹。最后决定由程重远、李觉和赵慕三(后勤处兵工所副所长)等负责筹备工作。

会后,父亲马上召开兵工厂党支委会,传达分区决心造炮弹的指示,并组织干部和技术人员座谈,讨论完成任务的可能性。
   
当时,军分区后勤管理的那个“兵工厂”,一无机器,二无原料,只能修修破枪、造些手榴弹。步兵炮的炮弹什么样,许多人还没见过哩。全厂一百多名工人,大部分是从部队挑选来的战士,觉悟高,劲头足。他们亲身体验过没有炮的困难,听说要造炮弹,情绪特别高,都说“什么东西都是人造的,过去咱们造的手榴弹哑火,现在不是个个开花吗!”一些老工人却认为不是那么简单。有的说:炮弹和手榴弹完全是两码事,就算能造成炮弹的样子,打得出去打不出去是一回事,打出去炸不炸又是一回事。恰在这时候,军分区曾思玉司令员来了。他带来军区首长的指示,一再鼓励我们动手,还说:“白手起家,从无到有,是我们的老传统。只要大家想办法,困难吓不倒人,人倒可以征服困难。你们不但要有勇气造炮弹,还要有雄心造炮!”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信心倍增。于是,党支部决定炸弹厂继续生产手榴弹,修械所全力投入试制炮弹的工作。

    张受益所长,赵慕三副所长带领研究小组积极开展工作,日夜精心研究设计,改进设备,收集原材料,他们有那么一股子坚定的信心。他们用石膏、木头做成模型,反复测量。炮兵连长何吉祥送来了九二式步兵炮,他们在炮膛里一毫米一毫米地反复测试,一丝不苟,他们用土法翻砂造弹体,然后在机床上仔细地进行加工,并以水压检查弹体是否有沙眼,保证弹体质量。弹体装药用优质黑色炸药代替,是冒险在碾子上加工出来的,有一次炸药起火把碾盘、碾子都炸毁了,拉碾子的毛驴也炸死了,还震塌了群众的房屋,幸而没有伤人。同志们并没有为此而泄气,经过努力,把优质的黑色炸药搞了出来,炮弹还需要黄色炸药和紫铜,后勤处人员到处收购,用蓖麻籽油加工成甘油等紧缺原料。炮弹壳用旧的,弹头用破轧花机上的灰生铁回炉,信管里的雷汞,从废炮弹信管里挖取。经过无数次试验,一点点摸索,突破了层层难关,最后终于试制出了三发炮弹。炮弹虽然制成了,但它能不能打出去?会不会响?这是每个人都担心的问题。同志们正焦急地等待着,通信员送来了信:到李典庄去试炮。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和赵连城等几个工人,抱着那三发炮弹到达指定地点,只见曾司令和七团龙团长已经到了。潘溪渡缴的那门九二式步兵炮,也蹲在那儿。这家伙浑身乌黑,两个轱辘托着炮筒,实在威风。父亲伸手摸了摸,心里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造这玩艺啊!”曾司令笑着说:“你们到底把炮弹试制成功了,我看,既然会走出第一步,将来就会走出第二步,第三步。"父亲心里想:这第一步走得怎么样,还不敢打保票哩。

    试射开始了。目标是对面土坡上那座小破庙。“嗵”地一声,炮弹飞出去了。阳光下,几十双眼睛眯合着,盯着弹着点。等了半天,听不到爆炸声,父亲的心冷了半截。接着叫放第二炮,仍然不见回音。第三发又放出去,还是没个响声。人们面面相觑,都绷着脸不吭声。野地里一片寂静。父亲不禁暗暗骂了一句:“这家伙是聋子的耳朵啊!”
    跑过去把弹头扒出来,大家围着它纳闷。问题在哪里呢?龙团长走近看了一下,对程重远说:“老程,把它卸开看看吧!”
    把引信管卸开来,秘密揭穿了,原来是撞针的滑道太粗糙,弹簧太软。曾司令走过来,问明情况后,和蔼地说:“找到毛病就好办了。你们再辛苦一番,马上改进!”接着又急切地问:“几天改得好?”也许是父亲心里过分激动,向曾司令说:“我们立下军令状,保证三天内完成!”曾司令笑了:“军令状不必立,赶快改好,前方正等着炮弹用哩!”
    不到三天,改装任务完成了。还是那个试验场,还是那个目标。炮弹飞出炮口,轰地一声巨响,小破庙被掀掉了一半。工人、炮手几乎同声地喊着:“炸啦!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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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二式步兵炮在试发射炮弹      


从此,生产炮弹成了兵工厂的主要任务。由于敌人对我们根据地封锁很严,造炮弹的各种原料仍靠自己解决。人人动脑筋,个个找窍门。动员民兵去扒敌人的铁路,把钢轨抬回来铸弹头;到处收集破铜铸弹壳。最难解决的是雷汞。幸好八公桥战斗搞到伪军孙良诚部一个兵工厂,弄到一本有关军火生产的小册子,张所长和赵连城等日夜研究,试制雷汞。同志们真象打仗一样,攻开一个碉堡,又攻第二个碉堡。发明创造层出不穷,大家情绪越来越高。
    有个姓范的小伙子,眼见别人都能想出办法,自己也想出点计谋。一天,他提着把十八磅重的大铁锤,来到村外野地里,“吭,吭”地敲一颗敌机扔下的瞎火炸弹。有的同志看到后,赶忙把他拉住,责备说:“你这愣小子,不想活了!”
   小范抹着脸上的汗水气呼呼地说:“怕,怕,怕什么!豁上革,革......命到底,也要把炸药掏......掏出来!”他说得很急,越急越口吃。
    这个愣小伙的行动,使父亲受到启发:是啊,这又是一个门路,把瞎火炸弹里的炸药挖出,不是可以装炮弹吗!经过几个“发明家”研究,想了个安全的办法:把炸弹缷开,放到地主家蒸酒的大锅里蒸。这样,炸药熔成液体,慢慢流出来了。这个办法传开后,同志们到处去收集瞎火的炸弹。说也奇怪,那一年敌机扔的炸弹,瞎火特别多。也许是日寇已到穷途末路,军火生产来不及讲究质量了。每当敌人的飞机投弹之后,许多人向弹着点奔。炸了的,拾碎片;没炸的,抬回来,根据地的群众听说瞎炸弹和炸弹皮用处大,也动员起来去拣。敌机凌空,四野里静悄悄,敌机一飞去,漫地里尽是人。洋镐铁锹,粪箕箩筐都出动了。
  一天,有位老汉背了一麻袋炸弹皮,来到兵工厂。一进门便笑哈哈地说:“俺东村找到西村,总算找着咱们的工厂了。”说着提起两个麻袋角一抖,哗啦啦倒出一堆炸弹皮。他还有些不过意地说:“就这一点儿,是俺零星拾掇起来的,原想留着打个锄头、钉耙的,如今打鬼子要紧啊!”
    兵工厂的产量日益提高。开头每月平均生产十发炮弹,随着原料增多,技术的熟练,每月能生产三十多发了。以后又生产八二迫击炮弹,两种炮弹最多时曾达到月产一百发。 这样,我们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在前线更加活跃了,攻坚打据点,对着敌人的“乌龟壳”大显威风。

关于九二步兵炮在战斗中大显威风,军民中流传着“八分区两大宝,七团和大炮”的歌谣。(1944年6月冀南军区和冀鲁豫军区合并为冀鲁豫军区,原二分区改为八分区)因为敌伪军都知道七团有炮,听说七团来了,就胆战心惊。1943年,敌人在鄄城北面张殿庄的东西两头各修了一座炮楼,“蚕食”抗日根据地。1944年春天,八分区司令部侦察股长李程,政治部锄奸科长戚先初率领分区特务连,炮兵连和七团三连配合地方武装,在这一带开展政治攻势,他们先召集附近村庄的伪军家属,让他们看了九二式步兵炮后,动员他们去接近碉堡喊话:“七团带炮来的,你们快投降吧,不然八路就要开炮打碉堡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东头的伪军打起了白旗投降,西炮楼的伪军又在东炮楼伪军的喊话中打起了白旗。

1944年8月,为了打破敌人对八分区和十分区结合部的“分割”“蚕食”,冀鲁豫军区命令八分区、十分区协同对鄄城西南和东明东北地区敌伪据点发动攻势,九二式步兵炮在战场上再次发挥威力,先后攻克了南华境内的白虎集等伪据点十多处,后来在配合十分区打高张集据点时,炮弹已经打完的情况下,采取“兵不厌诈”的计谋,专门在一个比较暴露的地形,构筑炮兵阵地,故意把炮口打得高高的,向敌炫耀,并开展政治攻势,迫使敌人投降。

此后,这门炮在奔袭清丰县以及滑县东南战役,强攻东平县和严惩汉奸刘本功战役中都大显身手。

为了保护这门炮,在攻坚战之后,我军经常把炮拆开并用木箱装起来,秘密地埋在地下。分区司令部政治部的科长们每年都要劳累几次埋炮、取炮,埋炮的标记图由曾司令员亲自保管。同志们说:“打仗时九二步兵炮大显神通,打仗后又变得无影无终。”1945年5月17日,在东都小寨战斗中,敌人不知道我们有多少炮,说:“八路的炮大大有!”“八路会造炮了!” 这话叫敌人说对了。随着战斗的频繁,我军从潘溪渡缴的那门炮,渐渐地老了,有病了。于是,上级给父亲新任务:仿造九二式步兵炮。

1945年9月,父亲任冀鲁豫军区后勤供给部副部长兼军工部部长。兵工厂条件比过去好多了。说造炮就造炮,从被国民党破坏了的黄河虹吸工程区弄来一条大曲轴,切断,先做了个炮筒给那门老炮“换了装”,紧接着就仿造全套的九二式步兵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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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步兵炮修复后试炮前


1946年4月,在清丰县单拐村,冀鲁豫兵工一厂同志的辛勤奋斗结了果,一门崭新的九二式步兵炮出厂了。这炮的炮筒是火车大轴挖成的,座力簧是蓝牌钢打成的;密封甘油,是从蓖麻油中提炼的。... ...一切都是“自力更生,就地取材”。说不清花了多少同志的心血。单说炮筒里的膛线吧!由于没有机器,工人们熬红了眼才想出办法,创造了“拉线杆”,慢慢地一道一道“挖”出来的。这门炮的每个零件,每一条膛线,都凝结着工人们的智慧和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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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春季,冀鲁豫军区军工部部分同志在河南清丰县桂寨村留影。

 前排从左到右:郝书龄,王文杰,张受益,程重远,杨俊杰,赵慕三,袁可辛,

 第二排从左到右:* * ** * *,钟仁辉,黄风来,许冠英,王毅功。

 


有了第一门炮,第二门就不愁了.先后共造出了七门。它们随同我军转战南北,参加攻城夺镇,立下了赫赫战功!1947年冀鲁豫军区把这种炮命名为“盖亮式步兵炮”,因为制造这种炮的冀鲁豫兵工一厂技师盖亮同志做出了特殊的贡献。
    今天,这七门炮中的一个兄弟,站在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里,它不免显得粗糙与陈旧,然而,它令人深思,令人鼓舞,令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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