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步生回忆老木孔突围

Admin 发表于2015-12-19 15:08:01
每当回忆起长征,我对打鼓新场(今金沙江以东)老木孔那次战斗,记得格外清楚。长征路上,我们九军团担任在左翼掩护军委纵队的任务,比较兄弟部队很少主动出击,因而没有创立“独特”的战功。这样一来,兄弟部队里有些同志就编些俏皮话来嘲讽我们。我们很不服气,心想:“走着瞧吧,我们总有显身手的时候!,’
一九三五年二月,遵义会议以后,九军团在桐梓、娄山关钳制敌人,三月间,主力在乌江上游胜利地渡过了乌江,我们完成了掩护任务,甩开敌人,尾随主力向乌江进发。经过七八天的急行军,当我们到达离乌江上游六冲河还有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时,侦察得悉:红军主力过江之后,从贵阳追击出来的国民党军已占领了乌江两岸,截住了我们的去路。为了保存力量,我们不得不避开敌人,向左侧猪场方向进军。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部队到达了老木孔。老木孔位于猪场西北方,是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镇,东西都是大山,南北中间有一条小河,河上搭着一座小木板桥;河西有一条小街,山下也有几户人家;东面山上有条小路,翻过山去有一条大道。军团部命令在老木孔宿营,休息一晚,明天再继续前进。
我们九军团原来的编制是三个整团,相当于一个师的实力。由于部队天天作战,伤亡较大,加上行军、掉队减员,到完成娄山关的掩护任务时,只有两千余人了。部队在途中重新整顿了一下,改编为三个营和一个侦察连,比一个团稍大一点。我是在一营机枪排当战士。
那天在老木孔,二营和军团后勤部、卫生部在河东的河滩上宿营,一营和军团司令部驻扎在河西街上;三营驻在老木孔西面两三里路的地方。宿营了,同志们卸下背包,弄些禾草,在街道旁、屋檐下、河滩上到处开着地铺。因为红军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老百姓被国民党和地主的谣言所欺骗,都吓得跑光了,满街关门闭户。
我们经过十多天的急行军,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身脏得很,于是街前的小河,顿时给我们弄得欢腾起来。同志们跳进小河里,洗脸、洗脚、擦身,说说笑笑,一身轻松,都嚷着:“今天可要睡个舒服觉!”
开饭号声准时响了,同志们欢天喜地,三三两两地,把饭筐子菜盆子团团围住,多香的饭啊!菜盆里居然还有猪肉!同志们可高兴坏了,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能吃上一顿这样丰美的晚饭。“啪!”突然响起了枪声!大家停止咀嚼,接着,又“啪啪啪”地响了几声,紧接着机枪也“哒哒…‘哒哒哒”地叫了起来。
是敌人在偷袭!司令部立即传来了命令:“东面山上发现了敌人,全体准备战斗!”同志们马上扔下碗筷,拿起武器,嘴里还嚼着一口没咽完的饭,迅速地进入阵地。我找好一个位置,把重机枪架了起来。向河东望去,只见一群群的敌人冲下山来,直扑我们。
河东二营的同志早已散开队形,卧倒还击;军直后勤部、卫生部等单位的非战斗人员纷纷向河西转移。这时天快黑了。我们既不了解敌人虚实,地形又不利于战斗,是不宜蛮战的,因此军团部命令一营在河西加强火力,掩护二营撤过河来,全军团准备退出老木孔。
一营营长冯玉良在河西指挥部队隔河抗击,边打边退。半小时后,我们退到老木孔西北二十里路的一个小村庄,暂且驻扎下来。我们是极力避开敌人纠缠才绕道而走的,却偏偏在途中遇到突然袭击,是巧遇一小股残敌?还是碰上敌人有准备的阻击呢?同志们都很纳闷,那天本想在老木孔睡个好觉,可是落空了,只得又采取老办法:大家抱着枪,坐在地上,互相背靠背地睡“坐觉”。
这是一个紧张的夜晚,必须特别警觉,随时准备应付敌人的偷袭。战士们虽然闭着眼睛在休息,却是一点也睡不着。这时,军团长罗炳辉召开了营以上干部的紧急会议,交代了敌情,讨论了作战计划,分配了战斗任务。会议很快就结束了。
一营营长冯玉良和教导员吕光辉从军团部开会回来,马上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传达任务。冯营长说:“同志们,情况很紧急,我们被敌人包围了,我们的后面和两侧有敌人八个团,正面老木孔方面有刘文辉的一个师四个团,看样子,敌人是要对我们进行围攻,我们的任务则是突围,击退围攻,打开前进道路,赶上主力。”
冯营长指着作战地图说:“阻击东南一线敌人一个团由二营担任,西边由军团部侦察连阻止敌人的迂回,三营一个连掩护北面的后方,另两个连担任侧翼警戒,我营担任正面,击退敌人进攻。”并命令一、二连为主攻部队,营部重机枪排尾随二连前进。
第二天清晨三点钟的样子,部队起来吃饭,吃完还带上了一顿,接着紧急集合,然后各单位汇集在一个大草坪里,成四方形站着。一会儿,身躯魁梧的罗炳辉军团长站在我们前面讲话了。他的声音洪亮而激昂:“我们的后面和两侧一共有八个团的敌人,靠得最近的是昨天袭击我们的敌军四个团,敌人是特地从猪场调过来,到老木孔阻击我们的。我们已和主力失掉联系,成为一支孤军,处在敌众我寡的大包围中了。”
接着,他严厉地批判了企图躲避敌人的想法,“……我们如果再躲躲闪闪,就会把四周的敌人统统引来锁住我们,那就只有全军覆灭;如果下定决心,突破一个缺口,杀出一条血路,是完全可以冲出包围圈的……”
罗军团长最后高声地问:“同志们,你们愿打还是愿当俘虏;愿意突出重围继续战斗,还是愿让国民党和地主恶霸捉去砍头?大家说吧!”同志们被说得全身热血沸腾,怒火填胸。这时一营二连赵宝森跑出来,高举着枪,振起全身力气喊道:“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我们决不向敌人投降!决不当俘虏!剩下一个人也要突围出去……”
随着他的呼声,全体同志一齐举枪高喊,雄壮口号声像山洪暴发的巨响。每个同志这时浑身是劲,巴不得立即杀向敌人,血战一场!动员大会结束,我们立即向老木孔方向进发。
这时天还没有亮,四外漆黑,只有几点星光。同志们压抑着激动的决战心情,迈着刚毅的脚步,默默前进。摸黑沿着山路,走了七八里地的样子,来到一片山峦起伏的地带,山坡不大,上面有矮松树、竹子和灌木丛,遍山长满了没膝的杂草,地形很好。军团部命令在这里拉开阵势,隐蔽起来,禁止吸烟和吵闹,准备伏击敌人,打他个措手不及,乘机杀出去。
不久,装备优良、三倍于我的敌人,分三路成弧形朝我们昨天撤退的方向压迫过来。由一个团主攻,两个团配合,一个教导团作预备队。根据这个情况,军团部命令一营击破敌主攻团,二营、三营钳制其他两个协攻团,侦察连看住教导团。
敌人不知道我们在途中埋伏,直着腰过来了。天亮了,敌主攻团慢慢接近了一营的阵地,并向我阵地放枪。准备战斗的命令下达了,同志们紧握着枪,屏住气,两眼瞪着敌人爬上来。当敌人上到半山腰时,我们的冲锋号响了,突然漫山遍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杀声,同志们端着枪,直冲下去。这一闷棍打得敌人蒙头转向,我们趁势插入敌群,前后一打,敌人乱成一窝蜂,被截住的敌人无处逃躲,马上举手投降,其余的敌人扭转屁股往后逃窜。
我们乘脏追击,夺了一个山头,继续往前追赶,想趁此迎头一击,打乱敌人的部署,冲出包围。但是由于敌众我寡,没等冲出去,便遇到了敌人密集的火力扫射,截住了我们的前进;为了保全自己的力量,只好退回原阵地守卫着。随着我们这里的枪声,二营、三营也向敌人开火了,钳制了敌人两个团的行动。第一次交锋虽然杀了一个痛快,抓了几十个俘虏,但敌人的部署没有被打乱,双方成对峙状态。
敌人吃了亏,不甘心失败,随即用炮火轰击我们。迫击炮弹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我们的阵地上,弹片飞过我们的头顶,“嗖嗖”作响,步枪、机枪猛烈地扫来,子弹咝咝地叫着,打得山石四处横飞,树枝纷纷下落。
敌人发作过了,接着开始第二次冲锋。当敌人再次爬上山腰,我们的反冲锋又开始了。我看到冯玉良营长第一个跳出阵地,高举着盒子枪大声地喊着:“同志们,冲呀!”随即一马当先向敌人冲去,接着同志们在军号声中、喊杀声里,一拥而下,冲进敌群,激烈地厮杀起来。敌人的这次冲锋不仅未得逞,反而留下很多尸首。下午,我们又进行了一次主动出击,虽然杀上了敌人的阵地,但因遇到了敌人的火力阻击,只好又退回来。
一营没有攻破敌人的主攻团,二营、三营的战况也没有发展。就这样相持拖下去吗?那就是等待被敌人消灭,唯一出路就是争取时间冲出去,这是每个同志都懂得的。可是正面进行了三次交锋,没有攻破敌人,而很少的一点弹药,到这时也快用完了,怎么办呢?大家正在焦急的时候,军团部又来了攻击的命令,叫一营派两个连,绕道抄袭到敌主攻团的后面,实行前后夹攻。
在这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同志们并不气馁,仍抱着很大的胜利信心准备与敌决战。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大家本都累了,可是听到了冲锋命令,精神又抖擞起来。
我们的冯营长亲自带着二连、三连顺着山沟向敌人阵地迂回过去,一连和我们机枪排仍在正面攻击。过了约半小时,敌人后面响起了一阵排子枪声。啊!我们的人到了,接着这边也“哒哒”地吹起了冲锋号,于是又一场激烈的搏斗开始了。
同志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一跃而起,迅速地向敌人阵地飞奔过去,我们机枪手也提着机枪一起前进,军团直属各单位的同志也都投入了这次决战。我们冒着弹雨,已经来不及射击,只知道一个劲往前冲,拿下敌阵地,终于我们冲上了敌人的正面阵地。这时双方短兵相接,步枪停止了射击,开始了白刃格斗,只有机枪还在发射着。
二连、三连的同志,他们的枪虽没有刺刀,但也和后面的敌人混战起来。这样前后一夹攻,敌人的阵地马上一片混乱。那些大半天没有捞到时间过大烟瘾的“烟枪兵”,扔下了武器,抱头逃窜,顽抗的则被我们消灭。
战斗激烈地进行着,山野里四处响起了“冲呀!杀出去呀!”的惊心动魄的喊杀声,加上机枪的扫射声,刺刀、枪托的碰击声,偶尔的迫击炮弹的爆炸声和敌人的鬼哭狼嚎声,混在一起,这震撼四野的声音激励着我们越战越猛,而敌人则是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二营、三营也发起了猛烈的冲锋,敌主攻团终于被击败,其他配合的部队也被我们打乱,望风而、逃,我军乘胜追歼逃敌。这时太阳完全下山了,军团部命令停止追击,赶紧打扫战场,乘机突围。我们把敌人扔下的武器弹药收集起来,掩埋了牺牲的同志,当离开战场时,同志们怀着悲痛的心情向烈士们告别了。老木孔一战,我军共击溃敌人五个团,歼敌两千余人。
部队又回到老木孔街上宿营。第二天我军翻过老木孑L对面的大山,经猪场转向贵遵公路六冲河、宣威、西昌方面前进,经过两个多月的行军,无数次的大小战斗,冲破了敌人层层包围,终于在西昌地区和主力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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