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干部团直属队还没到达渡河点,就听说先头部队已经在安顺场与敌人接火了。不一会儿,又听说已经胜利地渡过河了,这些消息,真是振奋人心,我们于是也加快脚步,赶到安顺场渡口。到了渡口以后,因为船只太少,要轮着渡河,所以一面休息,一面捡了些猪头猪脚做饭吃了。
下午一点钟,还没有轮到我们过河。晴朗朗的天,忽然下起雨来了,听老百姓说,大渡河一到下午就涨水,一涨水就不容易过去,前天就冲翻了一只船,三只船只剩下两只了,大家心里都很着急,盼着早点过河。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命令我们集合的号音响了。大家赶紧整理了行装,整队向河边上走去。这时候,雨还在不断地下着,河水果然比上午涨了好多,河水不像金沙江那样平稳和清亮。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向下游翻滚,就像一群发怒的狮子,张着大口,摇头摆尾地狂奔。
因为水流太急,我们必须把船往上游拖两千米,利用水势往下冲,才可以到达对岸渡口。把船拖上去以后,我们便一个跟着一个上船,这条船上除我以外,还有科员肖茂山,管理员,运输员,特科营的特派员,共计二十来个人。
到了船上我就紧紧地靠在篷的旁边坐下,为了防止万一,我把船上的粮食都解下来放在船中间,身边只留一个皮包,皮包里装的是公款和文件,这是万万不能离身的,开船的时候,船夫说:“大家坐稳,不要乱动。”我们心情都紧张起来,眼睛看着这样的河水,心里想:“但愿一帆风顺呀!”
船一离岸,就像箭一样地向下游冲去,一转眼就到了河中间,浪头把船弄得一下好像送到天上,一下好像落到水底,船夫们紧绷着脸,吃力地摇着桨,但是船一点儿不听他们的指挥,我听见一个船夫说:“这船今天是怎么搞的。”他的话刚说完,突然,一个大浪打到船上来,把衣服都打湿了,头上脸上也净是水,但是谁也不敢去擦,大家紧紧地抓住船边。
这时又一个浪头打来,船摇摆的更厉害了,船夫们有些慌乱起来,互相喊叫着;第三个浪打上船来,灌了半船水,船身不但上下起落,而且还左右猛烈地摇晃。接着,我觉着船身猛一震,一个大浪连人带船都打翻到河里。一下子,我只觉得浑身冰凉,什么都看不见,身子随着激流忽上忽下,当时我极力保持沉着,凭我在家里时学会的一点儿水性,尽力想浮到水面上来,但是一露头又被大浪打下去,一连几次都没有浮起来,喝了好多水,心想:“这回算是革命到底了。”
但是我还是尽所有的力量往上冲,正好一个浪把我带上了水面,我突然看见前面有一个东西乱动,便一下子摸上去一看,原来就是我们那条船,船被大浪击破了。我想这下子可好了,有救了,不料刚吸了两口气,一个大浪把我打了下来,船正好扣在我头顶上,我尽力在下面想翻上来,却翻不上来,正在我憋得难受的时候,三翻两翻又把我翻了上来,我马上抓住了破船,抓得死死的,两三个大浪都没有再把我打下去。
眼看快冲到离岸不远的地方,正好破船又被截竹子搭的浮桥卡住。要是没有浮桥卡住,船还不知漂到什么地方,我的性命也难保了。我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向岸上凫去,我高兴极了,这下又可以和战友们一道长征了。
我爬上岸已经精疲力竭了'一家伙就躺在岸边上动不得了。
船在岸上,我模糊地看见肖茂山和特派员还有两个运输员,也抓着船爬上了岸,心里暗暗高兴,我们这五个人总算是得救了。
在岸上不知躺了多长时间,好像一场噩梦初醒。我觉得肚子胀得厉害。水已经把肚子灌得鼓鼓的,便伏在地下用手慢慢揉。揉一下停一阵,鼻子直发酸,眼睛也冒金花,难受极了,水喝得差不多了,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先过河的同志都跑来看我,把我扶到房子里休息。我忽然发觉那个包还背在身上,不过里面的文件和钞票都湿了。
在房子里休息了两个多钟头,大概部队已全部过河,继续行军的号音响了。我赶紧爬起来向行列里走去。虽然身上还是那么难受,打不起精神来,但是无论如何总不能掉队呀,我背起了这个皮包,咬了咬牙,紧紧跟在部队后面前进,有的同志大概是为了提高我的情绪吧,老是找话跟我说,他们说:“船一翻,我们都替你着急,想你一定是做了大渡河的鱼食了。”我就得意地说:“做鱼食,哼!靠着马克思在天之灵,我还要活到共产主义社会去呢!”
这个皮包,我的患难朋友,一直跟我走完长征的漫漫道路,可惜没来到陕北就被别人要去了,现在想起来真有点儿后悔。不过装在皮包里的中华苏维埃人民共和国国家银行出的钞票,可是留下了一张一元的,紧紧地带在我的身上,生活再困难我也没把它花掉,环境再艰苦我也没有合得丢掉它,一直保存到现在。这可是我长征生活中唯一的纪念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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